首頁 仙俠奇緣

混芳塵

第十四章 修元

混芳塵 飛花不見葉 3651 2019-06-21 15:48:19

  “舍得回來了?”

  云緋若訕訕地,不敢接話。

  她與飛鷺游得酣暢,全然忘了時辰。直到金烏西沉,一輪淡月緩緩自天邊升起,她才恍然。

  她的師父不知道在望塵磯上站了多久,一向溫潤的面容冰冷似鐵,語調(diào)低沉,凍得她抖了一抖。

  “今次就算了,若下回再如此貪玩,你還是速速回翠琉峰去吧!莫要耽誤了我的功夫。”

  云緋若松了口氣,她就知道師父沒那么狠心。

  “不敢不敢,弟子賴定青渺峰不走了!”

  玉衡聽得面色一垮,隨即又繃緊了臉:“是你不敢貪玩還是我不敢送你回翠琉峰?”

  “自然是弟子不敢再惹師父不快了!”云緋若一臉討好的笑,扯著玉衡袖子,“師父哪有不敢的,便是北辰掌宮那樣的大人物,師父也不放在眼里!”

  這卻是她在北辰宮時聽說的,此刻急于拍馬便順口帶了出來。

  “胡說八道!”玉衡“哼”了一聲,“虛空那樣的牛鼻子,算什么大人物!”

  云緋若嘻嘻笑著,知道師父的怒氣已然過去,于是伴著他一道進了修元殿。

  她是頭一回進入修元殿,不由十分新鮮,好奇地東張西望。

  “這間主殿是為師平日修煉之所,你如有什么疑難之處,可隨時來此尋我?!?p>  “主殿不該是待客主事之所嗎?”

  清霄殿的主殿便是行接待貴賓,同門議事,繼位收徒等重大事項的所在。

  “本門的賓客止步于望塵磯,這一處旁人想進也進不來?!?p>  “包括執(zhí)素仙子嗎?”

  云緋若脫口而出,隨即猛敲了下自己腦袋。玉衡轉(zhuǎn)頭看了看她,面色不善。

  “你知道得有點多??!”

  “弟子日后必定心無旁騖地修煉,絕不讓流言蜚語過耳!”

  玉衡不屑地白了她一眼,徑自在案邊坐下。

  云緋若見師父不理她倒也不急,背著手四處走動。

  這間主殿陳設簡樸,除了必要的桌椅案幾,便是連個多寶閣都沒有。墻上也是一片素白,唯獨對門的那一面掛著幅黑色木框鑲就的斗方,上書一個銀鉤鐵劃的心字,也是一樣的素凈。

  “這不像是師父的字跡?”閑雨閣中的匾額全是玉衡親自題寫,故而云緋若能辨認出一二。

  玉衡剛斟了半盞茶,聞言頭也不抬:“你太師父的手跡。”

  “啊,流束子師祖的親筆!”

  “不錯,當年我入了師門,師父便贈與我這一副字。我將它收在柜中,字卻刻到了心上?!?p>  “那如今又為何掛在此處呢?”

  云緋若納悶了。如今師祖已仙去多年,師父不是更應珍藏這副墨寶嗎?

  玉衡抬眸凝視了那字片刻,抿了口茶。

  “我創(chuàng)建璇璣門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世上凡夫俗子眾多,即便是得窺修煉門徑之人,往往也耽于眼前得失,難守本心。故而我只能委屈它懸在室內(nèi),好教他們?nèi)杖昭鄣叫牡剑诵逕捴髦??!?p>  “主旨?”

  “你且坐下靜心冥想,隨后告訴我,心是什么?”

  云緋若依言在玉衡對面盤膝就坐,闔目入定。

  室中空曠,唯有清風吹拂過面前書案上的紙張,好似有雙輕柔的手,將書翻了一頁又一頁。

  “?!币宦暎鞘遣璞K與托碟的觸碰聲。一縷茶香入鼻,另一縷茶香飄出了窗外,去向不知名的遠方。

  她的思緒隨著那縷遠去的茶香,逸出了修元殿,在夜空中追逐著風,追逐著云,追逐著漫天星子……

  “叮~~”

  她倏然睜了眼,玉衡合了蓋盞,含笑望著她。

  “師父,我明白了,祖師的意思是守‘心’。若是本心仍在,無論走出多遠,終還是能回來的?!?p>  “不錯,道之所在,全由心而已。我沒看錯,你是個有宿慧的?!庇窈赓澰S地點點頭,一抹藏不住的驚喜從眼底劃過,點亮了他的面容。

  “師父將主殿命名修元,想必也是為了告誡弟子修心。抱元守一,心神不散,方才能修成大道。”

  “你很聰明?!庇窈馕⑽⒁恍Γ凵褚晦D(zhuǎn)望著窗外。云緋若側耳細聽,只有山間不知名蟲子細細碎碎的幽鳴。

  半晌,他才又開了口:“我們修習的雖是仙道,但若心術不正,即便道法再是高明,也難免有一天墮入魔道。”

  “魔道不是早已被清剿了嗎?”

  當年北辰宮率領仙道各派圍剿魔門的故事一直津津樂道于北辰弟子間。那次大戰(zhàn)北辰宮雖則損失慘重,但也帶給了本門無上的榮光。北辰時至今日尚能維持著仙道泰斗的地位,那一戰(zhàn)自是功不可沒。

  “人有七情六欲,貪欲若在,邪心便不滅,魔道怎會滅絕?”

  他嘆了口氣,直身而起,緩步走至門前。

  居高遠望,一片蒼茫。夜色最是一視同仁,美的,善的,丑的,惡的,一概包容。

  “你要記住,如有一日無法自持,不如放棄修煉。因為修煉越精,一旦守不住本心,便會入魔越深。屆時身在其中無法自拔,只能一錯再錯?!?p>  云緋若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見玉衡猶自不放心的將她望著,于是拍拍胸脯,大放豪言。

  “師父不必在意,即便哪天魔道重新崛起,阿若也會跟著師父除魔衛(wèi)道,殺他個有去無回!”

  玉衡望著她懵懂卻又神采飛揚的雙眸,好似她如今已然身負絕學,隨時準備上陣殺敵一般,一絲無奈浮上心頭。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此時距離青渺峰往北數(shù)千里的一處深谷中,一道尖利的吼聲破空而出,震懾了漫山遍野的蛇蟲鼠蟻,驚得早已入眠的山中鳥雀紛紛撲簌著翅膀飛入高空。

  “我便是入了魔又如何!”

  谷中深深淺淺的溪澗縱橫交錯,遍布了整個谷底。山崖上古藤盤根錯節(jié),在溪澗上方攀爬蔓延,如同搭在水面上的黑綠色木架子。

  其中一處木架子上有個低矮的小茅屋,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早已破舊不堪。

  屋邊一根青苔遍布的藤條上,站立著一個黑帽黑袍的身影。那藤條常年潮濕,滑溜異常。那黑袍者卻如履平地,穩(wěn)穩(wěn)地站在那里。

  茅屋中傳出一陣似人似獸的喘息,不多時,一個疲憊的聲音低低響起。

  “不如何。你招攬了各派中同你一樣的失心瘋,讓人以為你是打算同玉衡一般教授心法,助他們出人頭地。旁人不知你是何居心,你以為能瞞過我?”

  這番話好似耗盡了說話之人所有的氣力,茅屋中的喘息聲比先前更為猛烈。

  “那又如何?我傾囊相授是事實,他們甘愿跟隨也是事實,我何曾瞞過他們一星半點?”

  “你不過是想令他們愈陷愈深,最終為你所用!”

  茅屋中人言辭犀利,語中似是飽含了刻骨的仇恨。黑袍人卻一反方才的暴躁,朗聲笑了起來。

  笑聲中,他揭開帷帽。月光穿過崖壁上密密匝匝的巨木枝葉,照見一張眉目剛毅的臉,與他周身環(huán)繞的陰沉氣息迥異。

  “他們求的不過是權勢榮耀,待我屠滅仙道,天下以我為尊,跟隨者自然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魔道終非正道,仙道也非如你所想一般脆弱不堪……”茅屋中人沉默了一陣,嘆了口氣,語氣稍見緩和。

  黑袍人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師弟,我來看你一回,你便啰嗦一回,你以為我是來聽你說這些廢話的嗎?”

  屋中靜默良久,黑袍人皺了皺眉,足尖用力,懸空的藤條晃了幾晃,牽動了屋頂?shù)拿┎莞鶋嬄洹?p>  “我走了,過幾日再來看你?!?p>  屋內(nèi)“呯”地一聲,好像是重物倒地的聲音。黑袍人面色微變,掌心生出一道勁風,拍在門上。

  屋門洞開,一盞油燈散發(fā)著熒熒微光,好像這深谷中的一縷幽魂。

  茅屋內(nèi)斑斑點點,到處都是腐爛發(fā)霉的痕跡。居中的草墊上跌坐著一個白須白發(fā)的老者,雙腿自膝蓋以下齊齊消失。

  “你自然不是來聽我說話的。原先我也想不通你為什么非要留我不死,想了數(shù)十年我才明白,你將我這個廢人關在此處,只為了在你內(nèi)心得意之時,有個人可以吐露?!?p>  他低垂著眼睛,話說得極慢,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如同將枯的山泉緩緩滲出水滴,濺入水中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哈哈哈哈哈……”黑袍人仰天長笑,“師父在時常說你我二人脾性相近,我一直不以為然。你如此的卑怯和懦弱,怎能與我相提并論?現(xiàn)在看來倒有幾分道理。想當年你做下了那件喪心病狂之事,不是也忍不住向我吐露了你內(nèi)心的得意和惶惑么?”

  白發(fā)老者忽然抬頭怒目而視,雙眼寒芒畢露,猶如暗藏著一只噬人的猛獸。他的胸膛劇烈起伏,手上緊緊攥著小桌的一條腿,似乎黑袍人再多說一句,他便要拎起桌子砸過去一樣。

  “怎么,我說錯了么?”

  白發(fā)老者倏然頹坐在地,淚光在他雙眼中閃爍,枯瘦的面頰上糾結著悔恨與痛苦。最終他重重吐了口氣,舌尖綻出一個字。

  “滾!”

  黑衣人絲毫不為所動,他抱著手臂,冷冷地笑了笑。

  “你不覺得天道不公嗎?當年她對玉衡癡心一片,何曾將你放在眼里?如今玉衡已將她忘得干干凈凈,而你卻守著這間破屋子,耗盡修為,只為了維持那幾樹桃花不敗。這世上明明只有你才是真心愛她的,你為何總覺得有愧于玉衡?”

  “我種桃花只不過是因為我喜歡桃花的鮮妍,同她無關!當年我一念之差做下錯事,絕不會再對她心存妄想!”

  “你果真忘了她嗎?你能自欺欺人,關上門對自己說忘了她,但你能忘記那一架荼靡嗎?能忘記荼蘼香中的旖旎風光嗎?”

  “荼蘼……”白發(fā)老者目光茫然,他自是永遠忘不了那如夢一般醉人的荼靡清芬,即便它像藏在心底的惡魔一般日夜啃噬他的血肉,他也舍不得驅(qū)逐。

  她的性情如此激烈沖動,與他截然相反。但他就是喜歡,如飛蛾撲火一般,明知道她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同他無關,他卻怎么都割舍不了。

  她是鏡中花,水中月,他曾以為今生今世,能隔著她窗外的荼蘼花遠望她一輩子,他便心滿意足。

  可是有天荼蘼花架轟然倒塌,從此后一切面目全非,他再也沒了可掩藏的倚仗。

  “我的好師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們師兄弟攜手,你一定會得到你所想要的,當然,我也能得到我所想要的。”

  白發(fā)老者嘿然笑道:“即便你所猜測的全是對的,我所在意的也無非她而已。但她兩百年前便已魂飛魄散,哪怕我粉身碎骨,也換不了她回來!”

  “天下之大,術法眾多,你怎知她一定回不來?”一點幽光從黑袍人掌中透出,逐漸彌漫開來,好像一張若有若無的大網(wǎng)。谷中起了一層輕霧,那霧氣在月光下漂浮,隱約沁出一點黑灰色。

  “你看,她就在那里,你想著她,就能見到她?!?p>  黑袍人面容變得模糊起來,他的語聲在山谷中飄蕩,好像一根看不到摸不著的繩子,牽引著白發(fā)老者的目光。那雙飽經(jīng)風霜的眼眸漸漸失去了清靈,越來越混濁。

  剎那間天光大放,濃郁得化不開的黑暗瞬時被驅(qū)散。刺眼的白光下,一架半人高的花墻赫然出現(xiàn)。碧綠的葉,潔白的花,嬌黃的蕊,紛揚繁密的枝葉在風中搖曳。

  他有些暈眩,有些緊張,他期待著什么,又害怕著什么。

  終于,他看到了那張臉,那張他許多年都不敢想起,卻又絕不能忘卻的臉。

  “師妹……”

  他“撲通”一聲以頭杵地。

  非不想見,實是無顏相見。即便只是幻像,即便是在夢中,他也不敢面對。

  “如果窮盡我之力能換她回來,如果可以......”

  靜默的山谷中,老者的啜泣聲壓抑地響起。

  黑袍人忽然詭異地笑了起來,端正英氣的五官瞬時變得陰森。他的腳下緩緩浮起一道黑氣,如同藤山中古藤般蔓延,將他整個人籠罩在其中。他的身形在黑氣中慢慢消失,終于化成了一縷升騰的煙霧,融入了星子閃爍的夜幕。

  山谷中一片寂靜,只余下了伏地悲泣的老人和他的茅屋。

  還有屋前盛開的灼灼桃花。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