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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芳塵

第六十一章 蘿藦

混芳塵 飛花不見葉 4544 2019-08-26 17:06:36

  “少主,吉時快到了,夫人催您去主院更衣!”

  院外匆匆走進來個穿著身黑衣的女子,看到二人在院中相對而立,不由愣住了。

  初頌好奇地打量了她幾眼。千機門到處都是充滿喜氣的紅色,這女子非但一身黑色,一張粉面上更殊無喜意,不像是來催喜的,倒像是個送殯的。

  齊無離回過神,對初頌囑咐了幾句,徑直走了。

  那女子狐疑地看了初頌幾眼,目光中生出隱約的警惕:“你是什么人?我前幾日怎么沒見過你?”

  初頌微一沉吟便知道這女子應(yīng)是新娘子帶來的侍女,故此才會問“前幾日”,因為她自己都是這幾日才進了千機門。

  “這里是阿離的地方,你說我是阿離的什么人?”初頌調(diào)皮地吐了吐舌頭,笑了。這女子身上的敵意如此清晰,顯然并不是個心思深沉之人。

  “你!”女子面色變了變,手上現(xiàn)出一枚碧色玉針。

  “姐姐,開個玩笑呀,我是少門主請來喝喜酒的客人,前腳剛進了這院子,后腳你就來了。”初頌笑吟吟地迎上前去,“我叫初頌,你呢?”

  “蘿藦?!北躺?,蘿藦扭頭便走。

  “哎,蘿藦姐姐,你是去主院么?帶我同去??!”

  “公子自會安排。”

  話雖如此,她還是放緩了腳步,初頌疾走幾步跟上,同她一路說笑。

  蘿藦生性冷漠,一向寡言少語,初頌一口一個姐姐叫得她十分熨帖,不覺間竟是有問必答,只回避了一些不方便說出口的私隱。

  言談間初頌才知道她并非尋常侍女,而是作為新娘的護衛(wèi)一同到了千機門。約莫是因為新娘雖出身仙道世家,修為卻實在平庸,故此娘家不得不找個合適的人選一同嫁過來。

  “不知道蘿藦姐姐出身哪家?”

  蘿藦詫異地瞧了她一眼:“自然是萃玉門,難道你還聽說過別人同千機門結(jié)親?”

  “可前不久不是傳言說退親了嗎?”初頌話方出口頓時掩了唇,訕笑道,“必定是謠言,萃玉門出來的高門小姐,千機門求也求不來的好親事,怎會舍得退呢?”

  蘿藦懨懨地低了頭,眼中閃過一絲不贊同。

  過了半晌,初頌聽見她口中嘟噥道:“誰知道是誰求誰,又是誰舍不得退呢?”

  原來當(dāng)日清霄殿事變后,洛新勻察覺到妹子言語躲閃,便讓洛夫人尋機會套她話。洛舒醉哪里及得上洛夫人心機百變,幾個回合下來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將所有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

  洛新勻聽說妹子闖下了如此大禍后很是郁悶了幾天。他一則惱恨妹子為虎作倀,陷云緋若于險境,有違萃玉門數(shù)百年來立下的門風(fēng);二則她終究是自己妹子,方一落地便失去了親娘,這些年來兄妹倆相依為命,在洛新勻心中,洛舒醉與其說是妹子,更像是他的女兒。因此他深感自己教導(dǎo)失責(zé),過了幾日親自上青渺峰負(fù)荊請罪。誰知一連在閑雨閣等了好幾日,他也不見玉衡下來同他見面。

  萬般無奈之下,洛新勻只得惴惴地回了萃玉門,將洛舒醉禁足,只等玉衡有心情了過來興師問罪。

  沒想到璇璣門態(tài)度如何還未可知,這邊洛舒醉的婚事卻又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

  當(dāng)初為了讓妹子接受這門婚事,他們夫婦趁著妹子偷聽之際,讓她誤以為是齊無離親自上門提的親。仙道在男婚女嫁上與世俗并無區(qū)別,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況且洛新勻自忖齊無離萬萬沒有不贊同的理由,只道他年輕臉嫩不好意思親自過來。誰料想后來齊無離會以無顏高攀為由前來退婚,害得妹子當(dāng)場嚎啕大哭,不過幾日,好好一個開朗愛笑的姑娘變成了每天長吁短嘆的閨中怨女。

  洛新勻這才明白自家妹子對齊無離已是情根深種,但萃玉門堂堂仙道名門,以清高脫俗自詡,又怎做得出死纏爛打之事?千機門既然悔婚,難道他還得去求著齊門主?更何況此后千機門音訊全無,連句交代都不給。

  洛舒醉心思單純,性格卻極為執(zhí)拗,她既認(rèn)定了齊無離,一顆芳心便牢牢拴在了他的身上?;诨榈拿髅魇驱R無離,她卻找起了千般理由,最后將目標(biāo)鎖定在了云緋若身上,只恨她從中作梗。

  這才有了同樓翦秋勾結(jié)陷害云緋若之事。

  后來事情敗露,她被乃兄關(guān)在家中,心下卻算計著婚期臨近,于是每日尋死覓活。洛新勻大是頭疼,若非鬧事的是自小疼大的親妹子,他早將她趕出門去了。

  沒想到過了些時日,齊夫人卻帶著齊無離上了門,又是賠禮又是道歉。洛新勻窩著一肚子氣,又見齊無離一臉無精打采,全無半點當(dāng)初神采飛揚的模樣,便知道他是真的對妹子無情。待要打發(fā)他們出去,洛舒醉卻飛奔進了會客廳,看到齊無離的那一瞬間,她好像整個人都活了過來,眼睛里似乎生出了千萬只鉤子,每一只都牢牢扎在了齊無離身上。

  洛新勻當(dāng)下氣得差點吐血,極為后悔這些年太寵著妹子,以至于養(yǎng)成了她任性驕縱的脾性??伤羰歉揖芑?,只怕妹子就敢死給他看。

  洛夫人見場面僵持不下,暗嘆了口氣,出面說和。有她居中調(diào)停,婚事仍是維持了下來,兩方只作從未發(fā)生過退婚之事,但千機門和萃玉門之間的隔閡終究是如同鴻溝一般再難彌合。

  蘿藦自小便在萃玉門中,與洛舒醉十分親近,自然知之甚詳。她對于這門婚事也是極不贊同,但作為一個門中弟子,這等大事沒有她置喙的余地。既然改變不了,那么她的任務(wù)便是清理掉小姐身邊所有可能出現(xiàn)的威脅,這樣即便齊無離的心不在她身上,至少人也得在她身邊,不能讓他如他爹那般珠翠環(huán)繞,讓小姐多一層傷心。

  因此她進了千機門后便四處留意,得知齊無離在門中并無親近女子才算放了一半心。今日她忽然聽說齊無離回來了,打算偷偷瞧一瞧,正好正院那邊有人去找少主,于是她便找借口攬了這差事。

  錦兒長相嬌媚,蘿藦一見她便起了戒心,她當(dāng)時暗下決心,只要初頌承認(rèn)是齊無離的姬妾,她便打算先下手為強。不料這一張百媚橫生的臉下卻藏了顆俏皮稚趣的心,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親近。

  此時蘿藦將初頌帶到主院的入口,自己返回客院去見早已盛裝打扮的洛大小姐。萃玉門與千機門相距甚遠,故而洛掌門在吉日之前便早早將妹子送了過來。他到了千機門一看,迎親的只有齊門主夫婦,正主卻蹤影全無,頓時七竅生煙,丟下不爭氣的妹子自己回去了。

  洛舒醉一身大紅嫁衣,絲緞般的黑發(fā)披在背后。她坐在妝臺前左顧右盼,兩側(cè)各有一個喜娘給她化妝。

  “少夫人,坐端正點,眉毛都畫糊了!”

  洛舒醉從鏡中看到蘿藦進來,高興地轉(zhuǎn)過頭去同她說話。喜娘手上的炭筆一抖,在她粉嫩的臉頰上劃出一長條黑灰色的痕跡,好似晴空中的一道煙塵,十分突兀。

  饒是心緒沉悶,蘿藦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他回來了是嗎?”

  蘿藦嘆了口氣,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他要是不回來,你難道就不嫁了?”

  “自然不會,我既然進了這個門,少夫人的位置就是我的,誰也不讓!”洛舒醉興高采烈的的眼神暗了暗,扭回頭去。長發(fā)在背后甩出一道優(yōu)雅的弧度,搖晃了幾下,重又順服地鋪在紅底金繡的嫁衣上。

  “蘿藦姑娘,不是老身倚老賣老,這樣的話往后可別再說了?!?p>  妝臺的側(cè)面,一個面色嚴(yán)厲的老嫗眼睛盯著蘿藦,一邊訓(xùn)斥蘿藦,一邊催著喜娘盡快梳頭。

  “秀嬤嬤,您再跟我多說點他小時候的事唄!”

  那老嫗是齊無離的乳娘,名叫阿秀,早已告老在家,今日是被齊夫人特地請了出來壓陣的。她一聽見洛舒醉說話,滿是皺紋的臉頓時笑成了盛放的菊花一般,喜滋滋地道:“少夫人愛聽,那是老身的福分。我們這離哥兒啊,從小就聰明,在夫人肚子里時候就折騰得她每日睡不安穩(wěn)……”

  “我聽說,齊少主并非夫人所生?!碧}藦倚在門口,懷中抱著長劍,在一旁幽幽揭穿。此事千機門一向不曾宣之于眾,卻瞞不過這幾日刻意打聽消息的蘿藦。

  阿秀面色變了變,眼中閃過一抹陰郁,望著鏡子中的洛舒醉道:“少夫人莫聽旁人胡說,離哥兒小時候因為夫人身體的緣故,的確沒在夫人身邊長大。但他確實是夫人親生,不然這么多哥兒,憑什么離哥兒得了少主的位置?!?p>  洛舒醉聽得點了點頭,轉(zhuǎn)念又道:“離哥天縱奇才,修為在千機門眾公子中也是頭一份的,將來門主的位子不給他還能給誰?“

  “我倒是聽說,當(dāng)年齊門主更屬意于岐公子,可惜的是,岐公子在寒梅會上被……”

  洛舒醉柳眉皺得打成了結(jié),斜了眼蘿藦,納悶道:“阿蘿,吃錯藥了么?你往日話可沒這么多。”

  “我希望你想清楚了,千機門的水深著呢,你還要不要淌?”

  洛舒醉默不作聲,她望著鏡中的自己,貝齒輕咬著下唇。阿秀的神色有點緊張,一雙渾濁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身上的喜服。

  良久,洛舒醉輕笑了一聲,道:“為了他,莫道只是一池渾水,便是龍?zhí)痘⒀?,我也照走不誤?!?p>  蘿藦輕嘆了口氣,阿秀面色松弛,和聲道:“少夫人放心,離哥兒的為人,老身最是摸得透徹。只要少夫人不生外心,離哥兒必定與少夫人一輩子舉案齊眉?!?p>  “這話恐怕已經(jīng)晚了?!甭迨孀砻髌G動人的臉上掠過一絲陰影,舉案齊眉,這輩子她是盼不到了。

  門外忽然喧鬧起來,一頂大紅花轎搖搖晃晃地被人群簇?fù)矶鴣?。洛舒醉悄悄瞟了眼,只見花轎邊,一張俊朗的面容被紅綢結(jié)成的花球遮擋得若隱若現(xiàn)。喜氣洋洋的紅色映照得他更為面如冠玉,倜儻不凡,她一時有點看得挪不開眼。

  “快給新娘子罩上蓋頭!”

  阿秀大喊一聲,洛舒醉頭上一沉,眼前落下一片猩紅色。

  蘿藦認(rèn)命地?fù)u了搖頭,那個穿著一身紅色的男子面色沉郁,看不出半點情緒,好像罩了蓋頭的不是新娘,而是這個新郎。他像個傀儡般任由賓客和下人擺布,一直到同洛舒醉相攜走進了裝飾一新的喜堂。

  主院中熙熙攘攘,人頭攢動。千機門在仙道中屢遭人詬病,愿意上門祝賀的同道原本不多,不過另一方是萃玉門的長公主,各派看在萃玉門的份上也只好遣人帶了賀禮上門。因此人雖多,有分量的卻沒幾個,其中多數(shù)是璇璣門下。

  齊門主夫婦坐在喜堂的上座,滿臉堆笑。即便看到齊無離一臉木然地同紅巾覆面的洛舒醉跨過火盆進了門,他們面上的笑意也不曾削減半分,反倒越來越濃重。

  待到儐相喊出“二拜高堂”時,新娘盈盈下跪,齊無離卻上前一步,從袖中摸出塊牌子放到了上座中間的桌面上。

  那是一方靈位。

  喜堂上忽然靜了下來,堂外的嗩吶手猶不知情,鼓著臉頰拉著花腔,將一曲喜樂吹奏得極為百折千回。

  “那是誰的靈牌?”初頌擠在人群中,那張靈位比尋常牌位小巧許多,她離得遠,看不清楚上面的字。

  齊夫人一見那靈牌便紅了雙眼,泫然欲泣地望著對面的齊門主:“這孩子……”

  “孽障,你這是什么意思?”當(dāng)啷一聲,齊門主手中茶杯落地。

  “我的生母若不是當(dāng)年死于非命,今日喜堂上想必也該有她的座位。”齊無離唇角微微上揚,挑釁地看了齊門主一眼,“父親這么生氣,是怕同道知曉我是小婦養(yǎng)的孽種呢?還是怕傷了母親大人的心?”

  說罷,他恭恭敬敬地在靈位前跪下,磕了個頭。

  洛舒醉跪在蒲團上有些茫然,不知道拜還是不拜。待聽明白了齊無離的意思,頓時怔住了,撩起了紅巾偏頭看著齊無離。

  “洛大小姐不拜么?也是,叫你跪一個小妾的牌位實在是委屈你了。”

  洛舒醉嫣然笑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夫君說拜誰,我便拜誰?!闭f著便挪了挪膝蓋,緊挨著齊無離跪到牌位跟前,鄭重其事地拜了下去。

  齊夫人受此大辱再也忍耐不住,拿了張絲帕掩著面,伏在桌邊哭得泣不成聲。堂下觀禮的賓客也是議論紛紛,還有嘴碎的拉著里外奔走的下人打聽究竟。

  “離哥兒,你真是糊涂!”一聲蒼老的大喝在堂中爆響,眾人心神一斂,凝目往喜堂中看去。

  只見一白發(fā)老嫗滿面通紅,顫顫巍巍地立在齊無離面前,抬手甩了他一個巴掌。老嫗渾身上下不見半分修為,齊無離卻硬生生地挨了這一巴掌,脆響聲傳出了堂外。

  “當(dāng)年,夫人千辛萬苦才生下了你,愛若珍寶。你一出生便天賦驚人,千機門來日的興盛必將寄托在你身上。老身雖只是個婦道人家,冷眼旁觀,也明白慈母多敗兒,唯有歷經(jīng)磨難,你的天賦才能充分激發(fā)。故而老身跟門主提議,把你交給你庶母撫養(yǎng)。為此夫人夜夜啼哭,直到將岐哥兒帶到身邊才逐漸好轉(zhuǎn)?!?p>  “秀嬤嬤,你只是夫人的侍女,我出生的時候,你更是早已成婚,因此才成了我的乳母?!饼R無離面色冷峻,斜眼掃了下阿秀,雙眸仍盯著齊夫人,“你以為你把責(zé)任全攬到自己身上,我便會相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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