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令府的書房中,宇文泰斜靠在小幾旁,賀樓齊站在他面前,向他匯報(bào)著近日打探的情況。
書房里燈火通明,隱隱約約飄蕩著蠟燭燃燒的煙味。
“東邊有了消息,那阿英確是冉氏后人,叫冉盈。阿英是她的同胞阿干。高歡之前花大力氣收買了一個冉氏族人,那人供出阿英知道傳國玉璽的下落。高歡為了得到玉璽,對阿英用盡了酷刑,以致他慘死獄中。只可惜,高歡也一無所獲。聽說那阿英至死未發(fā)一言?!辟R樓齊簡單又快速地將探查到的情況說了一遍。
“哦?”宇文泰倒是詫異了。她一個小小的女子,居然逃出了高歡的天羅地網(wǎng)。
“那個同她頗為親近的少年呢?是誰家的公子?”他又問。
“那少年名叫于子卿,是于謹(jǐn)?shù)陌⑴?,?dāng)初是隨于謹(jǐn)一同來長安的。從于氏遷入長安以來,他一直在青松書院讀書。聽說,冉氏是于謹(jǐn)寫了手書,推薦到書院去的?!?p> “當(dāng)真?”宇文泰又一詫異。今天賀樓齊帶來的出乎他意料的消息實(shí)在太多了。冉氏去青松書院,居然是于謹(jǐn)推薦的?
難道這個于子卿接近冉盈也是有什么目的?
“傳國玉璽有消息嗎?”他又追問。
賀樓齊說:“現(xiàn)在沒有新的消息。應(yīng)該也不在冉氏身上。屬下會繼續(xù)查探?!?p> “嗯?!庇钗奶c(diǎn)頭表示認(rèn)同,說:“盯緊了她。那阿英至死一言不發(fā),頗不正常。冉氏既是他的妹妹,沒準(zhǔn)也知道玉璽的下落。一定要盯緊了她,不能讓她落到任何人手里?!?p> 至死一言不發(fā),是個硬骨頭。那姿態(tài),倒真像是在守護(hù)著什么秘密。
“是!”賀樓齊應(yīng)道,眼珠一轉(zhuǎn),又說:“尚書令,最近在打探那冉氏的底細(xì)的時候,我還得知了一件頗為有趣的風(fēng)月事,但是想來想去,這事也許另有關(guān)竅?!?p> 聽著賀樓齊神秘的口氣,宇文泰方才緊張的心思頓時放松下來。他從蒲方上直起身子,咧開嘴一笑:“說來聽聽?!?p> 賀樓齊掩口一笑,說:“于子卿鐘情于冉氏,這個事情尚書令應(yīng)該看出來了。”
宇文泰白了他一眼:“孤沒那閑工夫管這些少年的風(fēng)月事。”
賀樓齊一噎,頓了一下,接著說:“前幾日于子卿同冉氏說,要娶她進(jìn)門?!?p> “什么?!”宇文泰一皺眉,細(xì)細(xì)地琢磨起這件事情。
這個混賬的于謹(jǐn),居然拿他阿奴使美男計(jì)?若是于子卿真的將冉氏娶了,那她可真是帶了好大的一副嫁妝進(jìn)門?。?p> 他皺眉喃喃道:“莫非于謹(jǐn)也盯上了玉璽……”
這也不難判斷,這樁門不當(dāng)戶不對的婚事,若是于謹(jǐn)同意,那就是意在玉璽。若是他反對,那就是尚不知情。
只不過若是等到那時候,恐怕就太晚了。宇文泰自然還有其他的想法。
賀樓齊道:“于謹(jǐn)目前還未松口同意,似是不知道玉璽之事。不過他自小疼愛他這個阿奴,就怕禁不起軟磨硬泡。”
“冉氏居然同那個于子卿私定終身?”宇文泰淡淡地自言自語。他有些不滿,這些個少年整日不思好好讀書,盡想一些風(fēng)花雪月的事情!
必須要把這樁婚姻的小火苗徹底撲滅。
宇文泰這樣想著,眼前浮現(xiàn)出那日在馬車?yán)?,那女子抬起頭來看他的時候,那雙狡黠的眼睛。
天知,地知?
宇文泰的嘴角掩不住的笑意。
隔了幾日,放學(xué)之后冉盈獨(dú)自進(jìn)城去買筆墨,走到興關(guān)街的一家買文房四寶的鋪?zhàn)忧?,來回仔?xì)挑著。
這宣城的狼毫筆,千陽縣的漱金愉麋大墨、歙縣的銀光紙和青瓷珠足辟雍硯,選料講究,做工精細(xì),實(shí)在是樣樣都好……可她一樣也買不起。
平日里,這些東西都是子卿買好了給她,可前幾日子卿忽然被家中接回去了,至今也沒有回到書院,也不知家中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來來回回看了一會兒,看得攤主都要不耐煩了,她才草草地選了兩支最便宜的本地小狼毫。
裝作沒看見店主嫌棄的眼神,冉盈正要付錢,忽然覺得身后忽然有人靠近,直直地?fù)踝×苏赵谒成系年柟?,將她籠在陰影里。
冉盈本能地回身,一見背后那人,渾身一僵。
這不就是那日馬車?yán)锏纳衩刭F人么?他怎么在這里?
只見他梳著一條條細(xì)細(xì)的辮發(fā),整齊地扎在腦后,這是鮮卑人特有的索發(fā)。他穿著粗布的翻領(lǐng)胡服,腰間系著牛皮蹀躞帶,帶上扣著很多銙環(huán),腳上穿著一雙牛皮靴。
特意喬裝打扮,一如這街市上走過的那一個個強(qiáng)壯挺拔的胡人一般。
冉盈有些詫異。他是偶然路過?這身打扮也太奇怪了。自從孝文帝改制推行漢化以來,雖有人還著胡服,卻已經(jīng)很少有人還這樣鄭重其事地梳起索發(fā)了。
原來是個鮮卑權(quán)貴……冉盈暗暗想。
還未等冉盈開口,他卻瞄著她選好的筆先開口了:“嘖嘖嘖,青松書院的學(xué)生竟如此寒酸,買這樣差的筆,真是丟了青松書院的臉面啊?!?p> 店主聽了,忍不住露出了贊同的表情。
哪知冉盈白了他一眼,大言不慚地說:“諸葛武侯曾說,靜以修身,儉以養(yǎng)德。如何能因家大業(yè)大就鋪張浪費(fèi),揮霍無度?”
喲,真是伶牙俐齒。
“德?”宇文泰斜著眼睛打量著她,慢悠悠道,“我看你經(jīng)史子集各種典故張口就來,看樣子是在書院學(xué)得不錯呀。那么說到德,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東漢那位極有德行的班昭?”
冉盈臉一黑,尷尬地咳嗽了兩聲,將伸出去付錢的手又縮了回來,對店主說:“對不住,我改日再來。”
他同她提起班昭,旨在提醒她婦德而已。班昭寫《女誡》流行至今,別說漢女,就是鮮卑女子如今也跟著學(xué)呢。
班昭說:敬順之道,婦人之大禮也;
班昭說:婦言,不必辯口利辭也;
班昭說:清閑貞靜,守節(jié)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為婦德。
他是在嘲笑她女扮男裝,嘲笑她牙尖嘴利,嘲笑她同他共處一車還大言不慚說什么天知地知。
眼看冉盈貓著腰就要溜。卻聽見那人在身后說:“店里最好的筆墨,給這位小郎君來一套?!?p> 冉盈詫異地回頭,見他伸手從懷里摸出一顆不小的銀錠子,啪的扔在店主懷里。
驚喜從天而降,店主歡喜地忙不迭取來最上等的筆和墨,用油紙仔細(xì)地包好,噔噔噔跑出來,笑容可掬地雙手遞到冉盈手上:“這位公子出手闊綽,小郎君可拿好了?!?p> 冉盈臉一沉,捧著那油紙包走到宇文泰面前,雙手往他面前一遞,說:“無功不受祿,學(xué)生不能要。”
急得一旁的店主趕緊對宇文泰說:“公子,小店的東西售出不退的!”
宇文泰看都不看他,只含笑看向冉盈,說:“瞧你這寒酸勁兒,這點(diǎn)小東西也算得上祿?”
冉盈黑著臉低著頭,悶聲道:“反正我不能要。這個太貴重了?!?p> 他笑瞇瞇地看了她一會兒,彎下腰,探在她耳邊輕聲說:“若你非想立功,孤給你個機(jī)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