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周研昧是鎮(zhèn)場子鎮(zhèn)習慣了,才故意表現(xiàn)出“多大點事兒”的灑脫。其實內(nèi)心的情緒一直緊繃著,在崩潰的邊緣瘋狂試探。
所以,看到宋知原毫不猶豫地拒絕她,一副急著撇清關(guān)系的樣子,對周研昧來說,拜托她做什么事已經(jīng)不那么重要了,光是宋知原的態(tài)度,就已經(jīng)足夠讓心情down到谷底。
世態(tài)炎涼不是什么新鮮事,放在平時,周研昧再難受,估計也笑笑就過了。
然而,折騰了一晚上,她實在太累,心里的情緒藏不住,錯愕和失望立刻一覽無余地掛在了臉上。
宋知原看了出來,頓覺后悔。
她知道周研昧剛才的說法其實是合理的。然而她心里正堵著氣,一想到幫的人是陳佚,第一反應就是下意識地拒絕。
一時沒想明白自己這么不客氣,在這種情境之下,實在過于讓人心寒了。
“我是學法醫(yī)的,”宋知原語氣緩和下來,但還是不肯松口,“雖然也是‘醫(yī)’,但‘法’字在前,首先要公平公正,跟大慈大悲的醫(yī)生不一樣?!?p> 她低垂著眼簾,“陳佚殺了人,那就是殺了人。如果走司法程序,確實需要我出庭,那我當然遵守。但現(xiàn)在,恐怕我沒法給你這個保證?!?p> 要知道,平時宋知原表現(xiàn)出來的樣子,就是一個大寫的“好說好說”,現(xiàn)在突然滿口公正法治,把呂齊言和周研昧都說愣了。
“她也沒說不走司法程序啊,”呂齊言有點生氣,“大家都是朋友,你說這么多干嘛?”
宋知原自知理虧,干脆不吱聲了。
呂齊言的腦子是直的,周研昧卻慢慢從失望中回過味來。她想,按照語境,宋知原的意思不就是:我剛剛不是故意要懟你,不是不愿意幫忙,不是不把你們當朋友,只是公理在上balabala……
給自己找理由呢嘛。
雖然表達的方式欠妥當,但周研昧姑且收下了宋知原的找補。
她十分體貼地考慮到了宋知原情緒的異樣,決定打起精神跟她好好談談:“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宋知原五味雜陳地看了周研昧一眼。
“我?沒什么,我就是早知道他會有這么一天罷了。”她淡淡地說。
比起冷眼旁觀的挖苦,周研昧總覺得,不知道為什么,宋知原這話中蘊含著的情緒,其實有幾分對陳佚突然喪失了信心的意味。
“所以,若非必要,我不會主動站出去說陳佚是因為精神問題誤殺……”宋知原看上去有些激動,“這不是幫他脫罪嗎?我可不這么想,我覺得他罪有應得……”
周研昧搖搖頭,打斷了她,“不,你不是覺得他罪有應得,你是覺得你自己罪不至此?!?p> 宋知原怔愣地看著她。
“難道不是嗎?”周研昧看了看周圍,確定沒人會聽到,接著說下去,“你替自己抱不平。因為同樣是殺人,有的人依然能活得理直氣壯。
而你呢,哪怕再怎么小心翼翼,再怎么懺悔,再怎么渴望重來一次,讓那一切不要發(fā)生……這個世界依然沒有善待你?!?p> 心事被人這樣直白的說出來,宋知原感到胃里一陣灼燒,這讓她非常煩躁。
從她有記憶開始,她就是個殺人犯了。
她知道自己做了錯事??墒?,那時候最最困擾她的問題莫過于,我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可非常糟糕的是,似乎沒有人愿意因此原諒她。
哪怕她再怎么替自己辯駁:我那時候什么都不懂,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也依然會有人戳著她的脊梁骨說,三歲看老,這孩子天生是個壞種。
這種聲音影響著她生活里的每一個細節(jié)。筆袋被人倒掉,她找去理論的時候,惡作劇的男生就會大喊著“殺人啦”,然后故作驚慌地逃跑;她上學的座位被安排在最后一排,而且是沒有同桌的“專座”,因為不論是家長還是老師,都害怕出事;甚至到了現(xiàn)在,因為這個原因,就算她學了法醫(yī),卻永遠不可能成為一個真正的法醫(yī)。
人言可畏。她時常覺得,自己就算是個正常人,也要被逼成變態(tài)了。
當陳佚在實驗室中失控,不顧一切地掐著宋知原脖子的時候,她就意識到,陳佚很可能會成為下一個自己。
尤其是當陳佚局促不安地問出“殺人是什么感覺”的時候,宋知原就覺得,這事兒我得管。
“陳佚和你一樣,是那種無法從作惡中獲得任何快樂的人。你不想看到陳佚跌入你曾經(jīng)的深淵?!敝苎忻量粗沃难劬?。
“承認吧,”周研昧嘆了口氣,“你嘴上話是這么說,其實是在生自己的氣。”
“氣自己居然還是沒能阻止這一切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