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可媽媽并沒有，我們像是在比賽持久力一樣，看誰能堅持到最后，我堅持媽媽轉(zhuǎn)過身來，媽媽堅持著我可以在沉默中睡去。
我哭了，無聲的流淚。我轉(zhuǎn)過身去，不帶一絲負氣情緒的轉(zhuǎn)身，不帶怨氣不帶委屈。只有一絲凄涼，我想以后，這個家里有些什么要真正的被改變了。而我、弟弟、甚至媽媽，都會對這個改變而帶來的所有好的或者壞的結(jié)果都無能為力。
我沒在媽媽那里得到一個答案，我便轉(zhuǎn)換尋找答案的方向，而姥姥，就是那個方向。
我把同一個問題問到姥姥的面前。
姥姥是一個身材干癟的老太太，此時已經(jīng)70多歲了，滿頭稀疏的銀發(fā)在腦后窩成一個發(fā)髻，自我有記憶起，姥姥的膝蓋就一直不太好，陰雨天不用說了，即使是在天氣特別好的時候，她也總是在兩個膝蓋上貼著膏藥，日積月累的，那膏藥味似乎融進了姥姥的皮膚里，尤其是在夏天，即使離姥姥老遠，空氣中都是滿滿的不容忽視的膏藥味。
我去找姥姥的時候，她正坐在馬扎上彎著腰摘菜。姥姥看到我來，很高興。逮著我噓寒問暖的同時也沒停了摘菜的活絡。
我走過去，問了問姥爺在沒在家。姥姥告訴我說出去給豬打針去了，姥爺是獸醫(yī)，而且技術不錯，十里八鄉(xiāng)的誰家的雞鴨豬狗貓有個什么病癥，都是來找姥爺。
我點點頭‘恩’一聲，去屋里拿了個馬扎出來坐在姥姥身邊，伸手幫忙摘菜。
在問媽媽的問題之前，我找了很多無關緊要的話題做鋪墊，不過姥姥對我說的任何一句廢話好像都很有興趣，總能在我的那句廢話后面扯出一籮筐的八卦。我不是很想聽這些，不過我也沒打斷她。
菜不多，一會就摘完了，姥姥拍拍手上的土，笑著對我說讓我留在這吃飯，我點點頭。起身去洗手。
我洗完手又坐回了剛才的馬扎上，姥姥把菜放回屋里一會又走了出來，手里多了個包，走到我面前，問我想吃什么，她去買，回來給我做。
“姥姥，我不餓，你別忙了，我有事問問你?！?p> “什么事？”姥姥還是站著，好像很肯定我問的是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并不會浪費她多少時間多少口舌，所以，并沒有坐下。
“你先坐下?！蔽遗呐奈覍γ娴睦牙褎偛抛说鸟R扎。
姥姥把包往身上一扯，坐下來，問我什么事。
我把口中的唾沫咽了又咽，才把自己想問的說出口。
姥姥聽完后，臉上沒有了剛才的歡喜，神情有些嚴肅。她把包在手里捏了捏，對于我的問題她并沒有馬上開口。我并沒有催促，我聞著那在鼻中越來越濃烈的膏藥味，心里奇異的竟有了一絲問題問出口的后悔?；蛟S我不該問，我想。
“前段時間，是有人給你媽介紹了個人。外地的，年齡和你媽差不多，不過沒結(jié)過婚?？赡苁翘F，一直都沒娶?！?p> “我媽以前不是不想找的嗎，現(xiàn)在怎么又愿意了。”
我口氣有些沖，也含著一絲怨氣。姥姥抬頭看了我一眼，嘆了一口氣。
“小熙，你媽太難了?！?p> 姥姥的聲音突然的就哽咽的厲害，渾濁的眼睛里有了濕意，我被這句話釘在原地，一動不動。姥姥的情緒沒有平復，但是她并沒有停了話頭，聲音里帶著哭腔繼續(xù)對我說。
“熙熙啊，你爸走的早，走的時候你才十二、三歲，小星才剛剛十歲。你媽她不容易啊，一個人養(yǎng)著你們姐弟兩個?！崩牙芽谥械男⌒鞘俏业艿埽w星。
姥姥抬手擦了擦眼淚，擤了擤鼻涕。
“你奶奶那邊又什么都不管，我和你姥爺也老了，也幫不了你媽太多了，你和你弟弟兩個又都在上學，你媽太累了，真的，太累了。她需要有個人幫她，你說呢？”
姥姥的眼淚像是止不住的水龍頭，一個勁的往外流，姥姥那滿臉溝溝壑壑的皺紋改變了它們直流而下的方向，變的縱橫交錯的。她又抬手擦了擦眼淚，看著我，我低下頭，不知道說什么。
“熙熙啊”姥姥把手搭在我的膝蓋上，拍了兩下，又用了勁道按了按?！澳阋查L大了，該懂事了，別讓你媽難受，其實他們兩個人已經(jīng)接觸了一段時間了，你媽覺得人不錯，也肯下力氣干活。但是又怕你姐弟倆一時接受不了，就沒同意去登記的事?！?p> “熙啊，我也沒忘記你爸的好，我還記得你爸在時，不說逢年過節(jié)時的送這送那，就是平時也時不時的來看我和你姥爺，看我們有什么需要干的活。你爸的好，誰也沒忘記，可是，小熙啊”
姥姥把另一只手也抬起來放在我的膝蓋上，雙手再次用力的按了按的腿。好像在提醒我認真的聽她的話，把她說的每一個字都認真的聽進心里去。
“熙熙，你爸已經(jīng)走了，可是你媽還活著啊，她自己一個人你說，太難了。真的，生活太難了，諒解諒解你媽好不好？”
我對姥姥點了點頭，沒說話。面對姥姥悲傷的勸告，我比我想象中的冷靜許多，我以為我會哭會鬧會抱怨，至少也會訴一下委屈，可我什么也沒說，我就是覺得心里、腦子里都空空的，像是一張白紙，什么的都沒有。
無從說起，不是亂，是完全的空白。
我并沒有在姥姥家吃飯，從來都是見我一面就恨不得把我拴在身邊的姥姥這次也沒有多留我，我想我剛才的‘無話可說’和‘面無表情’讓她覺得有些失望，她覺得她用心血疼愛的孩子原來竟是如此的不懂事。
我不知道往哪走，我只知道要一直走，一直走。不能停下。
我揀著偏僻人煙稀少的小路走，我這個時候不愿意見任何人，更不愿意去勉強自己扯出微笑去敷衍的和那些不熟但是相當八卦的鄰里打招呼。
我努力的想一些事情來填滿腦子，讓它別那么空蕩蕩的，可我看著路邊的樹，路邊的草，路邊的小河，路邊的那些年久失修房頂早已長滿草的土屋，及至我走到可以看到一大片的莊稼地，我停了下來，我并不覺得很累，只是覺得不應該再走了，應該停下來，應該認真的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