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
柳雪的心情一下子壞到極點,自顧自地招她過來,又自顧自地對她失望是什么意思?
“我更討厭自己,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活著有什么意義,每天過得渾渾噩噩,對未來沒有想法或期望,擔(dān)心的只是今天能不能好過一點?!庇菝返拖骂^,聲音變得軟弱。
柳雪沒有說話,而是覺得沒有意義,這種話告訴她有什么用?想要安慰?安慰有用嗎?能避免不再被欺負(fù)嗎?即使想要安慰,那也找錯對象了。
她不是不清楚虞梅需要一個怎么樣的人,但她自己都找不到那種人,憑什么就得為虞梅扮演這樣的一個人?
“我不知道快樂是什么,能感到的只有痛苦。如果人活著只有痛苦,那為什么不去死?明明死才是解脫,不是嗎?你難道覺得哪里快樂嗎?如果有的話能不能告訴我?”虞梅突然站起來,激動地抓住柳雪的肩膀。
“大概沒有。”柳雪冷漠地甩開她。
“那為什么不去死呢?”
“鬼知道,也許只是害怕死?!?p> “怕死嗎,我現(xiàn)在比起怕死,更怕活著。”
——那就去死好了。
柳雪差點就要這樣說出口,她感到厭煩,這種話跟她說有什么意義?如果想要同樣遭遇的人同病相憐、惺惺相惜,那就大錯特錯了。正因為擁有同樣的遭遇,所以才會厭惡對方,就像丑陋的人看見鏡子一樣厭惡。
愿意長久對著鏡子、甚至迷戀鏡子的人,一定是漂亮的人或者自戀的人,最起碼也是沒有意識到自己丑陋的人,能夠意識到自己丑陋的人遇到鏡子,只會感到厭惡,想要離開或者摧毀。
這一點,她相信虞梅也是一樣,如同她厭惡虞梅,虞梅也一定厭惡她,所以為什么虞梅要找她說話?這不是根本上就錯了的行為嗎?
“你就是想說這種話嗎?這種話對你家人說好了,沒事我就先走了。”柳雪說。
“柳雪好像沒有媽媽吧?爸爸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人,沒有哪個好家長會讓自己孩子受欺負(fù)?!庇菝氛f。
“彼此彼此。”
“那你應(yīng)該知道,這種話我對父母說是沒有意義的?!?p> “那就去對其他會關(guān)心你的人說?!?p> “沒有那種人?!?p> “說得對,我也找不到那種人,自己更不是那種會關(guān)心你的人。”
“我不需要你關(guān)心,”虞梅抬起頭說,“我想你陪我死。”
柳雪怔了:“為什么?”
“我怕死,也怕活著,如果你能陪我一起,也許我就能有勇氣去死?!庇菝氛J(rèn)真地說,仿佛在說的不是死,而是描述美好的未來。
勇氣嗎?柳雪明白,像自己這種人,決定走某條路的往往不是勇氣、愿望、誘惑這種東西,而是因為別的路更痛苦、更難走,想要逃避那些而已。因為怕死,所以活著;因為怕活著,所以想死。
“我比起怕活著,更怕死?!?p> 虞梅抿了抿嘴唇,低聲說:“也是,畢竟你只是偶爾被打。”
偶爾被打?簡直是諷刺,明明不知道別人父親是什么樣子就這樣斷言嗎?柳雪感到惱怒,心里想了一堆反駁的話,卻沒有一句能說出口。
“我想好了,如果你能陪我,旁邊就有條水管,我們可以用它來自殺。”虞梅站起來,指了指附近的草叢,又放下了手。
柳雪根本不看向草叢,而是直直地盯著虞梅,問:“你要走了嗎?”
“嗯。”
“那再見。”
柳雪頭也不回地離開。
……
這是柳雪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虞梅說話,而她最后一次見到虞梅,是在第二天早上的早讀時間。
當(dāng)時她的椅子不見了,正從樓上的空教室里搬一個下來,就看到許多同學(xué)堆積在窗前,七嘴八舌地議論。
“那是隔壁班的吧?”
“是嗎?”
“好像叫虞梅來著。”
“她是怎么上去的?樓頂不是鎖著的嗎?”
柳雪原本對同學(xué)們的行為不感興趣,將椅子擺放好后就準(zhǔn)備坐下,但因為聽見虞梅的名字,立即抬起頭,朝窗外望去,隱約能看見有個身影站在樓頂樓邊,那里沒有欄桿,不想死的人不會輕易站在邊上。
她為什么站在哪里?是想要自殺?還是想要引人注意?柳雪吃了一驚,想起昨天傍晚的事,隱隱感到不安,卻又有某種了然于心的心境。
“跳??!快跳??!”
“閉嘴!”
不知道哪個班的男生大聲喧嘩,馬上被教師制止了,除了有不嫌事大的鬧事者,也有擔(dān)心出事的勸阻者,只不過感到無所謂、稀奇或者冷漠的人更多,議論紛紛,整體氣氛如在看看戲。
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即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內(nèi),柳雪看不清虞梅的臉,無從猜測對方的想法,只是剛好看見她張開雙臂,縱身一跳,從樓頂一躍而下,幾秒后,聽到一聲輕微的“啪”聲,然后全場死一般寂靜。
最初大家都驚呆了,沉默了數(shù)十秒才反應(yīng)過來,有的人驚呼,有的人別開眼睛,有的人捂住嘴巴干嘔,不過卻沒有一個人露出悲傷,柳雪也一樣,無謂且漠然地坐下,只是心里有個聲音在說——恭喜,終于解脫了。
這件事沒有引起太多波瀾,該上課的上課,該上班的上班,高考前因壓力跳樓的事例太多,虞梅也被當(dāng)作其中一例,沒有人在意她自殺背后是不是有別的原因。
對于柳雪而言,最大的影響是要擔(dān)心隔壁班的那群壞男生沒有了欺負(fù)的對象,會不會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她身上。
……
四月中,距離高考剩下五十來天,從虞梅自殺的日子算起也過了十天,柳雪擔(dān)心的事到底還是發(fā)生了。
“你是叫柳雪吧,能不能借我們一點錢?”
中午剛到,柳雪走出校門沒幾步,就被以俞曉為首的幾名男生攔截住。
借錢?柳雪第一次遇到這種事,但也明白沒有那么簡單,她聽說過“保護費”這個詞,大意是以暴力要挾,勒索錢財,眼前這些人不過是說得漂亮一點,名義上是借錢,實際上真借了,百分百是有借無還。
這么想,虞梅被欺負(fù)的原因也明白了,不外乎是被多次“借錢”,借到后來無錢可借,引得這些不擇手段的壞同學(xué)毆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