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倆人直吃到月亮都出來了才算是完,掌柜的跟送瘟神似的把兩位送走了,就趕忙讓店小二上了門板關門。
走在冷清的街道之上,凌玉風倒是不忙著回驛站,而是漫無目的的閑溜達,巡邏的守衛(wèi)看見兩人,查驗身份過后也沒多為難,就繼續(xù)自己的巡邏去了。
月高風清的,雖然才下過雪不久,但是吹來的風并不算太冷,正好消消凌玉風身上的酒燥熱。
“梆梆梆——”
子時的更鑼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回蕩,還好今天月色不錯,要不這街道之上還真是有些陰森詭異。
“如果沒什么事,就先回了吧。”
端木修站住了腳,這段時間培養(yǎng)出來的良好的作息時間早就已經讓身體形成了條件反射,這時正是他平日里休息的時間。
凌玉風回身看著他,他正站在一處房子的陰影處,就算月光尚好,他也不能看清他的臉,月光從他的衣襟斜斜的照射過去,就像一把鋒利的刀,把他切割成了兩半,脖子以上一片朦朧,脖子以下卻是清晰無比。
他抬頭看了看月色,轉了轉有些僵硬的脖子,沒來由的拋出一句話。
“我要去走一遭,你要不要一起去?!?p> 去哪兒,這不用明說,端木修又不是傻子,只是這事牽扯到當地的衙門,他不想讓徐進太為難,畢竟他存在的主要意義就是把控凌玉風這不能用常人思考方式對待的邪風的。
他還在思量,凌玉風倒是知道些他的顧慮。
“放心,出了事兒有徐進頂著呢?!?p> 徐進說起來是他的頂頭上司,可這老為他干這擦屁股的事兒也干煩了,要不怎么會把端木修調到他的名下呢。
“你到底去不去?”
凌玉風有時候其實很沒有耐心,他才不管他現(xiàn)在心里有多千回百轉,他現(xiàn)在的心早就不在這里了,本來還覺得他會是個跟自己一樣干脆利落的人,想不到也這么磨嘰。
“去?!?p> 平淡的回答,端木修往前走了一步,讓月光落在了自己的臉上,月色下,凌玉風發(fā)現(xiàn)他的表情跟剛才的不同,里面有種熱度在蔓延。
熱血沸騰嗎?有點意思!
得到答復,凌玉風也不廢話,帶著他就溜著墻腳躲著巡邏的守衛(wèi)往要去的地方摸。
兩人站在離著仵作坊不遠處的樹下的時候,一片不知道何時飄來的云彩,把月亮遮了個嚴嚴實實,本來還算亮堂的月夜一下子變得有些伸手不見五指。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這是老天爺知道他們要來辦正事,給行的一個方便嗎?
也不管是老天爺給的方便還是今兒運氣不錯,確定仵作坊一邊的小屋內的人沒有因為他們的到來而被驚醒的時候,兩人趁著黑,摸進了仵作坊,一股熟悉的味道幽幽的傳來。
果然沒錯。
黑暗中兩人一對眼,算是肯定了之前的猜測,可是為什么?
兩人又站在了死者的跟前,云彩有些挪動,月色也微微的漏了一下出來,暗黑的夜顏色開始稀釋,呈現(xiàn)出淡淡的墨色。
兩人都不說話,倒是很有默契的一個開始動手脫死者的衣服,一個在屋里轉悠,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墨色越來越淡,等到死者被剝了個精光的時候,月光已經恢復到他們做決定之前的那種光亮,倒是省得二人點燈驚擾他人了。
動作輕巧的推開了死者腳部沖著的那扇窗戶,月光流瀉進來,正好照在死者的腰部以下,端木修這下看了個清楚,沒有開口,只是伸手用指關節(jié)在死者躺著的床板上輕輕叩了一下,還在找東西的凌玉風聽見聲響,回身看著他,挑挑眉示意他有事兒說。
端木修沒開口,只是用手指指了指死者的下身,凌玉風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快步來到死者跟前。
蒼白的雙腿間什么都沒有,是的,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個小孩拳頭大小的瘡疤。
死者的生殖器被割掉了!
“不知道以前的那些個尸體是不是也都這樣?!?p> 確定凌玉風看清楚以后,端木修拉過白布蓋在了死者的身上,其它的地方他剛才已經檢查過了,的確是沒有什么被的外傷。
“不太合理,既然兇手割了下面,那為什么還要在顴骨上削掉一塊肉?”
“黥刑又叫墨刑,就是在犯罪之人的臉上刺字,然后涂上墨炭,表示犯罪的標志?!?p> “有這種刑罰?”
他當捕頭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這種刑罰,端木修點了點頭,又來到了死者的頭部,蹲下身翻檢著死者面頰上的傷口。
其實在第一眼看見這傷口的時候他就想到了黥刑,可畢竟不知道這個時代有沒有這種刑罰,他當時也沒有明說,直到現(xiàn)在看見死者缺少了下身,他才敢肯定,這削掉的肉不過是黥刑的一種替代。
“黥刑算是小刑,一般用刀,有的地方也有用針,但都是離不開刺刻,根據所犯之罪的不同,刺刻的部位和標示也會有所不同,但是因為刺刻力道之大,一般會在骨頭上留下傷痕,所以這種刺刻之字是無法掩飾的,這不僅能給人造成肉體上的痛苦,還能使人蒙受巨大的精神羞辱?!?p> “哦,受教。”
凌玉風倒是一點都不逃避自己知識不如別人飽滿的事實,他本來就是個粗人,沒必要為了這點小事遮遮掩掩。
黥刑刺刻在面頰之上的一般是徒罪或者是流罪,如果死者真是犯了這兩種罪,他又沒被毀容,只要稍微查檢一下就能知道他是犯罪之人。
聽凌玉風那口氣,當朝是沒有這種刑罰的,那么死者到底犯過什么罪,或者是有沒有犯過罪,這就很難講了,也不排除兇手并不是因為死者犯了什么罪,只是單純的喜歡破壞面頰完整的可能性。
至于被拿走的那塊肉,希望兇手不是他以前接觸過的那種食人狂就好。
兇手已然明確,動機現(xiàn)在不清,看來只能先找到兇器再說。
兩人很默契的在房里一人一邊的挨個翻找著,可是仵作坊雖然不大,要找那小小的刀具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兩人仔細的轉了一圈下來竟毫無收獲。
“看來兇器已經被他仔細的收藏起來,我們只能改日再想辦法,今天就先回去吧。”
大半晚上的,這仵作坊也的確是陰冷,晚上視線不好,加上他才犯案,肯定會有所小心,不如稍等些時日,讓他自己露了馬腳,或者是抽個白天有空的時候再來查看也不遲。
凌玉風這么說端木修也覺得在理,就讓過房間內那些個床板,跟著他一起往門口走,可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心里發(fā)毛,后脖頸子癢癢的難受,總覺得有什么東西一直盯著他。
“凌……”
稍稍頓了頓腳,端木修伸手摸了摸后脖頸子,凌玉風回身看了他一眼,瞬間眼神大駭,腰上的刀噌的的一下就抽了出來。
“低頭!!”
凌玉風一聲大喊,端木修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可身體還是習慣性的快于思考的往前一傾,只聽得耳后一陣風聲,束發(fā)的布帶一松,頭發(fā)就披散開來。
凌玉風抄著刀一個橫劈就奔著他頭頂過來了,他順著身體前傾的慣性往前大跨了一步,刺耳的金屬碰撞聲在腦后響起。
“快走!”
凌玉風手一使勁,拿刀隔開了來人的攻勢,轉身正打算扶一把有些沒站穩(wěn)的端木修,卻不想自己居然有些腿發(fā)軟,反而差點沒站住。
“你做了什么!”
扶著身邊的床板,凌玉風才堪堪站住,不至于跌倒,這時端木修也站穩(wěn)了身體,回身看著那黑暗中的身形。
黑暗中的身影居然在接了凌玉風一刀后晃了晃身體,又站住了,當看到凌玉風軟了身體,他反而嘿嘿的笑出聲來。
“大人,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上好的迷藥,如果不是那樣,他怎么能讓那些死者乖乖的任他擺布而不反抗。
那身影竟舉步上前,雖然緩慢,卻很沉穩(wěn),當月光照在他臉上的時候,兩人才看清他有些扭曲的臉。
那張臉早已沒有了白天見他們時的那種恭敬,一雙本來不大的眼睛這時候瞪得大大的,滿眼的血絲,厚厚的嘴唇扯開一個難看的弧度,露出一口枯黃的牙齒,他居然在笑。
當初再次聞見那種清香的時候他們都以為那是為了防止尸臭才熏點的香草,沒想到這香草被他拿來當了迷藥作用,兩人才會在夜探仵作坊的時候對這香氣沒有防范。
“你為何要殺他們?!”
凌玉風感覺到手腳雖然有些發(fā)軟,但是他運運氣還是可以控制身體的,剛才那一擊,仵作必是使了全力,可他都能承受下來,想來這仵作也就不過如此了,既然生命不會受到威脅,那不如趁機示個弱,讓他說明下動機豈不正好。
仵作看著他,又看了看一邊,嘴角咧得更大了,一股涎水順著他快咧到耳根子的大嘴往下流。
“大人……”
他出口的話很輕柔,像哄小孩子一樣的溫柔。
“你知道人肉的味道嗎?那種香滑,那種細嫩,嗯~~”
他一提鼻子,享受的在空氣中一聞。
“大人,你嘗過嗎?”
嘗過你奶奶個大腿!
端木修聽得直犯惡心,還以為自己沒那么好的運氣,誰知道還真的讓他給猜中了,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好像不是仵作說的那么簡單。
凌玉風也察覺到他言行中的詭異,對他的說辭也不甚相信。
“如果是這樣,為什么你只拿走死者的下身和臉頰上的那一小塊肉?”
如果真的是以食人為樂,他為什么不選擇人身體上按口感而論,應該最好吃的臂肌和腿肌,而是選擇了這么兩個地方下手,而且在臉上也只選了臉頰上肉質最少,最薄的部位,這的確不合常理。
仵作一愣,顯然沒想過這倆貨都快死到臨頭了還敢問他這些,一時居然不知如何作答。
端木修倒是腦子轉得快,很快把這事兒就跟前段時間安定府發(fā)生的一件案子給聯(lián)系上了,還好在抵達安定府的時候他趁著凌玉風在勘察的時候有向旁邊的同行們好好的聊聊,他才有機會知道這些凌玉風錯過的消息。
“東城的翠翠是你什么人?”
月光下,凌玉風看見仵作的臉一僵,詭異的笑居然透出絲絲的凄涼。
“翠翠是怎么回事?”
凌玉風不解的回頭看著他,怎么又冒出一個翠翠來?
“翠翠是東城的一個姑娘,三個月以前被人發(fā)現(xiàn)死在安定府外的亂樹林里,尸體發(fā)現(xiàn)時全身赤裸,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p> 當時時間緊,他和府衙聊得不是太詳細,只是知道個大概而已,不過眼下看來,這點信息應該是夠用了。
再看仵作,這時他臉上早已沒有了那詭異的笑,眉間緊蹙著,眼角耷拉著,嘴唇劇烈顫抖著。
“那幫畜生!”
他大吼著,一滴淚從眼角滑落,跌落在地上的塵土之中,然后就是止不住的淚水。
“我就是要殺了這幫畜生!”
一揚手,端木修這才看清他剛才攻擊自己的武器居然是把斧子,手起斧落,狠狠的砍在了他面前的尸體上,尸體因著慣性,跳了跳,仵作又舉起了斧子,瘋狂的砍在了尸體上。
凌玉風趕忙兩步上前奪過了斧子,這時仵作跟失了魂一樣看著自己空空的手,再看著床板上因為砍伐,白布扯動露出的死者的臉,牙一咬,眼一橫,張嘴就要去咬死者,凌玉風扔了斧頭,看他那樣,直接一手刀砍在了他后脖子上。
仵作半空軟了身體,就那樣張著嘴,趴倒在死者身上,涎水滴落在白布上。
后面的事情就簡單得多了,那香草其實作用時間并不長,也可能因為兩人身體素質不錯,只是稍微的休息了一下,兩人就已無大礙,留下凌玉風看管著還沒清醒的仵作,端木修去府衙敲了鳴冤鼓,把睡得正高興的程洲跟周海都吵了起來。
聽說抓到兇手了,程洲跑得比誰都快,套了身便服就往仵作坊跑,看到倒在地上的仵作,他顯然一愣,有些不敢相信。
“老李是兇手?”
“他親口承認的?!?p> 凌玉風不再多說,程洲看他那臉色也是相當不好,也不敢多問,就讓周海把仵作帶了下去,等他醒了再做訊問。
“回了。”
看著周海他們把仵作捆了個嚴實,幾個人給抬走了,凌玉風也沒管程洲,走到端木修面前一點頭,端木修也是有些疲乏,轉身跟程洲拱了拱手道。
“那我們就先回去了?!?p> 說完就跟凌玉風一起離開了。
等第二天的一早,程洲把凌玉風和端木修請到了府衙。
等到二人都到了,程洲這才把昨晚上連夜審問的筆錄遞給了凌玉風,凌玉風拿過筆錄看了幾眼,臉色相當難看,一轉手就把筆錄遞給了端木修,端木修也不客氣,拿起筆錄倒是比凌玉風看得仔細。
原來翠翠當時真的是被人奸殺的,而且犯案之人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幫人,那幫畜生當時看上一個人去廟里上香的翠翠很是漂亮,當時起了歹心。
這幫人知道她是真死了,不知道該怎么辦,就把翠翠往亂樹林里更深處拖,然后遺棄在了那里。
事后有人發(fā)現(xiàn)翠翠的時候不僅尸體已經開始腐敗,而且尸體上還有明顯的野獸啃食的痕跡。
翠翠是仵作的孩子,只是孩子出生的時候,仵作的妻子就難產過逝了,仵作當時抱了求死的心,就托人幫翠翠找了個好人家收留,仵作去尋死的時候正好被以前的老仵作搭救,老仵作本也是奔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善心去搭救他的,他當時在仵作的勸說下也沒有了求死的心,只求這一生能在暗處看著翠翠幸福快樂一輩子,就算是安心了,可這樣小小的奢望卻因為那班畜生而打破了。
沒人知道仵作看見翠翠尸體的時候都想了些什么,但是那種憤怒他們是可以從那些死者身上清楚感受到的。
至于為什么在割掉死者的生殖器后還要割掉死者右臉頰上的肉,據仵作所說是看過一本有關他國刑罰的書,在書中犯了強奸罪的犯人都會被施以割刑,書上本來寫得是割掉犯人的鼻子,可仵作最終選擇了只是割掉臉上的一塊肉而已。
真相大白,程洲把案情的前因后果寫了個明白,趕緊兒的呈給了朝廷,朝廷雖然同情仵作,可他殺人之罪畢竟是事實,也就下達了秋后處斬的刑令,凌玉風從衙門出來的時候正好碰上來傳旨的人打驛站門口匆匆而過。
驛站門口,端木修已經站在那里,身邊兩匹墨色大馬,其中一匹馬屁股上捆著一個不大的包袱。
“都收拾好了?”
把手里的包袱甩在馬屁股上掛好,凌玉風漫不經心的問道。
“嗯。”
云淡風輕的回答,凌玉風覺得心情甚好,一踩馬鐙翻身上了馬,端木修也跟著一起上了馬。
“走吧?!?p>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