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音郡主，在你責問在下負心薄幸之前，在下可以先問你一個問題嗎？”阿旭漫不經(jīng)心地岔開話題，整個人也不如剛才那樣咄咄逼人，韋如音一時間似乎看到了希望。
于是她連忙點頭。
“請問，你喜歡我什么?！?p> 韋如音想了很多他可能會問的問題，卻唯獨漏掉了最簡單的這一個。她不禁在心里暗暗高興，嘴里滔滔不絕地倒出阿旭的優(yōu)點。什么“英俊瀟灑，”“戰(zhàn)功赫赫，”“才華蓋世無雙?！彼自捳f，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些老掉牙，卻情意綿綿的話從韋如音緩緩嘴里流出，就像一首仙樂那樣悅耳動聽。也是，一位容貌傾城傾國的少女，帶著滿臉的傾慕，說出這樣繾綣情深的話。按理說，沒有男子可以抵御這種誘惑。
可是，阿旭卻只是冷冷地笑了下，隨即脫下了自己的上衣，然后說道：“那么如此丑陋的我，也是你喜歡的嗎？”歷年來不能，也不愿視于人前的背部。那上面并不像眾人所想象的光潔，反而如同蜘蛛網(wǎng)，密集地布滿了各種大大小小，像蜈蚣一樣的傷痕。
韋如音被嚇得連連退了好幾步，她再也無法保持之前的大家閨秀氣度。那個樣子，像極了剛剛誤吞了一只蒼蠅，又像是見到了一條菜花蛇。雖然知道對方絕對無害，可是她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沒有告訴她，該如何對待這樣下賤的生物。
阿旭將韋如音這樣的表情盡數(shù)攬入眼中。眼底一掃而過一絲嘲諷，轉(zhuǎn)眼就恢復了淡定從容。猶如一顆石子落入了平靜的海面上，悄然蕩起了小小的波紋?？墒呛Ｋ睿M是那小小的石子可以動搖的，所以那波瀾一下子就沒了。
阿旭三兩下套上了上衣。一步一步走向曾經(jīng)他的摯愛，問她道：“怎樣，我不如你想象中，是一塊完美無瑕的玉璧。我也會痛，我也會傷。這樣一個不完美的我，你還要嗎？”
韋如音完全愣住了，她許久無法說出一句話。在她心里，阿旭就像是天上的滿月，從來都是完美無缺的。她從來沒想過，其實月亮只有十五那天是飽滿的。其余時候都是殘缺的。就像她從沒想過夠資格站在她身邊的是一個有缺陷的人。
阿旭看著她這樣的神氣，就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他心里不禁想著。自己以前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那么簡單的一層薄紗，可是自己就是看不透韋如音藏在紗巾后面的真面目。
以至于從小到大，自己只有洗好臉，穿戴好名貴衣物，把自己打扮得一表人才后才敢去見韋如音。
滿心滿肺只想著，就怕像天仙一樣的韋如音會看不起自己。以至于那些真正艱辛痛苦的日子，卻只有影子陪伴自己。他不由得怨恨起眼前的女子?！澳阒恢牢覂?yōu)秀，卻從來不想我的優(yōu)秀背后付出了多少。你只知道我很偉大，卻不知道偉大是由痛苦堆砌起來的。
六歲那年，我從冷宮里出來。七歲初，我才剛啟蒙。當時周圍的同伴們各個已經(jīng)讀了大半年的書。我一個人在其中，既因為身份而受人排擠，又因為讀書晚，而被人恥笑。這點你知道嗎？”
“十二歲，我剛剛?cè)霠I。周圍都是身上滿是戰(zhàn)功，從尸山里走出，在血海里趟過的將軍?？v然我是皇子，在他們眼里也不過是個毛還沒長齊，甚至還沒斷奶的毛娃子。為了能在軍中建功立業(yè)，我每天都要比別人多訓練兩個時辰。手上的血干了又流，到最后只留下一大片繭?！?p> 說著，寧旭揚起了左手。那手光滑如玉，沒有半點傷痕。韋如音剛開始的心疼，此時盡數(shù)變成了好奇。
寧旭微微一笑，但那笑容卻充滿了苦澀。連他說的聲音也像是苦海里泡過，讓聽到的人心里全是悲傷。“我的手上自然沒有傷痕。因為早在我回宮的時候，就命最好的御醫(yī)為我準備了藥，好讓我隨時能磨掉了那層皮，讓你不嫌惡我。
你知道那有多痛嗎？那些繭已經(jīng)變成了我皮膚的一部分。所以我是剮掉了一層肌膚才能做到如今的光潔如玉?！?p> 韋如音不知覺中已是滿臉淚水，她想開口解釋些什么，然而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任由阿旭用口舌作劍，刺進自己已劇痛莫名的內(nèi)心。
“跟你在一起，我總是得戴上一張完美無缺的假面具。因為你陶醉于我戴上面具的樣子。可是那面具日夜擠壓著我的皮膚，讓我的皮膚慢慢潰爛，讓我沒法正常呼吸。
此時的阿旭臉上滿臉戾氣，看上去整個人都像披上了地獄陰風做成的衣服?？墒撬龆肫鹆艘粋€總是笑得燦爛，讓自己的心也跟著敞亮的臉龐，臉上無端就套上了一層柔和的月光，整個人都跟著溫潤了下來。
深呼吸了兩口氣，阿旭終于完整地說出了隱藏在心中真正的想法：“跟小紅在一起，是一場意外。她是突然刮進我人生的旋風。不對把我原有的計劃全都毀掉，還給我?guī)砹艘贿B串的問題。害我生平第一次，那樣狼狽，沒有準備地去面對人生。
我被逼著做了很多，從前我認為是既愚蠢，又沒腦子的事情。然而漸漸我發(fā)現(xiàn)，她的那些舉動在無意間撕下了害我苦不堪言的假面具。起初，這令我很害怕，很彷徨。可是日子久了，我才知道。原來從始至終我就不愿意做那個完美得不食人間煙火的神。我只想做一個有血有肉，會犯錯，渴望別人能看到我痛苦，給我安慰的普通人?！?p> 說到這兒，阿旭的目光化作利劍，直接就挑破了韋如音內(nèi)心深處埋藏最深的想法。
“小紅，跟你最大的不同。就是她不會嘲笑我的失敗，小看我的懦弱。相反，她會聆聽我的痛苦，接受一個并不完美的我。
當我發(fā)出十余年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時，我知道我愛上她了。后來每一次呼吸，我就更深地愛她一次。原來能用自己都快忘記的真面目來面對這個世界，是這么美好。所以，我愛她?！?p> 阿旭的話重重刺激了韋如音，令她想起了從前的一件事。那天，阿旭剛剛練了三個時辰的騎射，他已經(jīng)很累到手都拿不穩(wěn)弓箭。可自己卻好像根本看不到他的艱辛，只是一個勁地對他說：“你為什么這么沒用，你為什么不再努力一下?？禳c起來，休息和淚水是懦夫?qū)?，不是你這個強者該有的。”
韋如音傷心欲絕地趴在地上哭了起來，這下子是貨真價實地真哭。阿旭沒有去攙扶韋如音，他們已經(jīng)結(jié)束，就不要再留給她一絲希望，這才是對她最好的決定。
哭了大半天后，她勉強支起身子，問阿旭道：之前的事，就算是我錯。你能原諒我一次嗎？我保證，以后絕不會有下一次。至于剛剛那位姑娘?！表f如音頓了一下，然后才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不如，你將她娶為側(cè)妃，這樣她也算得上麻雀變鳳凰。然后，你娶我當正妃。這樣，你和我們韋家就算和好了。有我們韋家做助理，你要奪太子之位就順利多了。”
然而寧旭始終一言不發(fā)，韋如音在那里自說自話了半天，終于住口。然后任由他用一種十分陌生可怕的眼神盯著自己。她害怕了，聲音低沉地問道：“阿旭，難道我說的不對?！?p> 阿旭凝視韋如音許久后才答道：“不錯，果然是韋氏的好侄女。怎么我起先與你相處近十年，竟沒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藏了條美女蛇?！?p> 說完，他狠狠的把韋如音推倒在地上，說道：“韋如音，我從前真是瞎了眼。竟然喜歡上你這種魔女。虧我還以為，你雖然身處禍國殃民的韋氏家族，卻出淤泥而不染，是一個品貌雙全的女子?，F(xiàn)在看來，污泥里長出的當然是惡臭的臭菊?？粗?，實際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