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熱得厲害,最適合去河邊吹吹清爽的海風(fēng),那旅游景區(qū)的六角石亭中卻缺少了安曉英的身影,那個十八歲的女孩子已經(jīng)許久不來賣畫了。
安曉英現(xiàn)在一個人打了兩份工,早上一睜開眼睛就去服裝店銷售,晚上回來的時候去燒烤店做零工,有時候一天要跑三四家宵夜店,也能賺上一些錢。
服裝店的基本工資每個月一千五百元,提成有高有低,安曉英第一個月拿了兩千八百元,第二個月拿了三千整,這還是嘉姐知道了安曉英的情況,多給了幾十塊,湊了一個整數(shù)的結(jié)果。
在服裝店做了兩個月銷售員,基本工資加上提成,安曉英滿打滿算只拿到了五千八百元,聽起來也算不少了,但是卻還沒有湊夠大學(xué)學(xué)費。
一天跑三四家夜宵店做小工洗碗,每次十五到二十元,到手也就是六七十元,堅持兩個月下來,安曉英手里有了四千元。
已經(jīng)獨自過了五年的安曉英總是習(xí)慣多想一些,現(xiàn)在暑假勉強(qiáng)可以湊齊了第一筆學(xué)費,但是寒假就沒有那么多的時間打工,而且平時上學(xué)時候的打工也只夠日常開銷,錢,再一次讓安曉英陷入了為難。
夏天讓小廳有些悶熱,安曉英呆滯的看著自己手里的銀行卡,心間的不安仿佛滿了的池水,正在一點一點的溢出來,幾乎要將安曉英淹沒。
銀行卡里的錢,交了學(xué)費的七千多,再買了車票,就只剩下幾十元了,安曉英不知道要怎么支持下去,情緒一點一點開始崩潰。
賣?賣東西?
這是安曉英想到最直接的辦法,目光落在一窮二白的家里,仔仔細(xì)細(xì)的搜尋著還有什么東西可以解決自己的燃眉之急。
掛在墻上用了四十年的、時走時停、連金色的邊角都已經(jīng)磨損得不成樣子的老式時鐘?
經(jīng)常漏電跳閘、鍋底下結(jié)了厚厚一層黑色鍋焦的電磁爐?
連安曉英都不知道用了多久的,早已經(jīng)被白蟻蛀爛了的梨黃色的半人高柜子?
還是那張用來睡覺的、只要一躺上去就會“吱呀吱呀”發(fā)出聲響的褐色破木沙發(fā)?
早已經(jīng)家徒四壁,還說什么拿東西出去賣?只怕是拿出去廢品站,別人都懶得收購。
借?借錢?
這是走投無路的安曉英想出來的另一個辦法,但是要問誰借,卻是一個大難題。
安曉英抱著自己的校服躺在硬梆梆的沙發(fā)上,雙手無意識的緊緊抱在自己身前,似乎只有懷中的已經(jīng)洗得起毛的校服才能讓安曉英感覺到安全。
安曉英其實是在孤兒院長大的,等到十二歲那年有一個白發(fā)叢生、滿臉皺紋的的老婆婆找來了,說是十二年前在這里將自己孫女丟了,想要找回來。
孤兒院的院長核對了安曉英的身份,又取出來安曉英當(dāng)年身上抱著的錦紅色的小被子,跟前來找人的奶奶說的一模一樣,甚至連錦紅色小被子上面刺繡的是兩條魚兒都說了出來。
孤兒院的院長證實安曉英已經(jīng)找到了家人,辦理了合法的手續(xù),就放了安曉英回去,從此跟奶奶生活在一起,戶口落在奶奶這里,開始讀初中。
以前的事情安曉英從奶奶偶爾露出的話語中多少知道了一些,安曉英的父親當(dāng)年好賭,家里家徒四壁,媽媽因為受不了這種生活生下安曉英以后走了,后來似乎是嫁給了一個還算踏實的男人,生了兩個兒子,現(xiàn)在媽媽應(yīng)該過得還不錯。
至于安曉英爸爸因為賭博欠了別人錢,有沒有正當(dāng)工作還不起,整日東躲西藏的,最后醉酒死在了街頭上,可憐奶奶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哭得死去活來的,只剩下孤零零一個人待在昏暗的小房子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安曉英剛剛出生就沒有了爸爸媽媽,又因為是一個女孩子,于是被奶奶在十二年前的一個下雨天抱到孤兒院,趁著夜色茫茫親手放在孤兒院門口的。
后來安曉英在孤兒院一天天長大了,奶奶也上了歲數(shù),覺得腿腳不好使,就算是一個孫女也好,總要有那么一個人養(yǎng)老送終,不然什么時候死在黑屋子里也不知道。
奶奶前去孤兒院,很幸運(yùn)的找到了安曉英,這些年來有很多夫婦前來收養(yǎng)孩子,但是安曉英沒有被帶走,這才等到了自己的奶奶。
安曉英才回到家一年時間,奶奶就因為洗澡的時候不小心滑了一跤去世了,身后事還是街坊鄰里幫忙料理的,從此就一個人生活了。
安曉英想得出神,天漸漸黑了下來,自己這是連一個親人都沒有了,就是想要拉下臉找人借錢都沒有機(jī)會。
漆黑輕輕涌來,像是一團(tuán)化不開的墨汁,安曉英獨自站在窗前,紅銹斑斑的窗戶上有著幾株綠蘿,長得葉黃莖歪的,幾片淡綠得幾乎透明的葉兒無精打采的耷拉著葉面。
人生總是艱難,安曉英靜默的躺在沙發(fā)上,伸手摸了摸那個粉色的小豬豬的箱子,那里是畫板和畫筆,不知道賣出去會不會有人要?
安曉英覺得自己真的是瘋了,看到什么都想要賣,大概這是安曉英這十八年來過得最拮據(jù)的一次,對于金錢的憂愁甚至沖淡了考上心儀大學(xué)的喜悅。
人生的路再艱難,總不可能自己找個懸崖跳下去,安曉英神情恍惚的握著手里的銀行卡,呆滯的看著窗外那棵佇立在爛尾樓中間的榕樹。
狂風(fēng)暴雨來了不能躲,電閃雷鳴來了不能避,漆黑的晚上連亮一盞燈都做不到,明知道樹根下扎著的是水泥灰和碎石塊,但是那棵榕樹還是立在那里六年,陪著安曉英度過了初中和高中。
我難道還不如一棵榕樹嗎?
安曉英在心里默默的問道,或許是真的不如,但是沒有人愿意打心底的承認(rèn),姑且算作寂寥之余、聊勝于無的開解。
洗干凈一小碗米,安曉英給自己熬了一口白粥,默然的抬頭看著天空中漂亮的星星,沒有月亮的夜晚,也會有光芒的,即使沒有星星,黎明過后天還是會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