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司馬錯拔黔中,楚被迫獻漢北及上庸地。
而于邯鄲,趙王送別秦使后,召眾臣商議,謂之曰:“秦以會欺楚懷王,錮之咸陽,至今楚人傷心未已。今又來約寡人為會,得無以懷王相待乎?”
藺相如回曰:“王若不行,示秦以弱。臣相如愿保駕前往?!?p> 廉頗亦奏曰:“臣頗愿輔太子居守。”
趙王喜曰:“相如且能完璧,況寡人乎?”
趙勝則奏曰:“昔宋襄公以乘車赴會,為楚所劫。魯君與齊會于夾谷,具左右司馬以從。今保駕雖有相如,請精選銳卒五千扈從,以防不測。再用大軍,離三十里屯札,方保萬全?!?p> 趙王問曰:“五千銳卒,何人為將?”
趙勝對曰:“臣所知田部吏趙奢者,真將才也?!?p> 趙王曰:“何以見之?”
趙勝對曰:“趙奢為田部小吏,取租稅,臣家過期不納,趙奢以法治之,殺臣司事者九人。臣怒責之,將殺之。趙奢謂臣曰:‘國之所恃者,法也。君于趙為貴公子,今縱君家而不奉公,則法削。法削則國弱,國弱則諸侯加兵,趙且不保其國,君安得保其家乎?以君之貴,奉公如法則上下平,上下平則國強,國強則趙固,國強則可保君家。而君為貴戚,豈輕于天下邪?’此其識慮非常,臣是以知其可將也?!?p> 于是,趙王即用趙奢為中軍大夫,便率精兵五千扈從同行。趙勝以大軍繼之。廉頗送至境,與趙王訣曰:“大王入虎狼之秦,其事誠不測!度往來道路,與夫會遇之禮畢,加上歸途,不過三十日。三十日不還,則請立太子,以絕秦望?!壁w王許之。遂至澠池,秦王亦到,各歸館驛。
翌日,兩王會于澠池衙署,并以禮相見,置酒為歡。席間,兩王約好,互不侵擾。
飲至半酣,秦王曰:“寡人竊聞趙王善于音樂,寡人有寶瑟在此,請趙王奏之?!?p> 趙王面赤,然不敢辭。高讓便將寶瑟進于趙王之前,趙王為奏《湘靈》一曲,秦王稱善不已。鼓畢,秦王曰:“寡人聞趙之始祖烈侯好音,君王真得家傳矣?!毖援?,秦王又顧左右召御史,使載其事。秦御史秉筆取簡,書曰:“某年月日,秦王與趙王會于澠池,令趙王鼓瑟。”
藺相如見其王蒙羞,于是上前說道:“趙王聞秦王善于秦聲,臣謹奉盆缶,請秦王擊之,以相娛樂?!?p> 秦王惱怒,色變不答。
藺相如即取盛酒瓦器,跪請于秦王之前,秦王不肯擊。藺相如謂之曰:“大王恃秦之強乎?今五步之內,臣請得以頸血濺大王矣!”
秦王左右欲刃藺相如。藺相如張目叱之,須發(fā)皆張,左右大駭,不敢再前。秦王心雖不悅,然心有所憚,勉強擊缶一聲。
藺相如方起,召趙御史亦書于簡曰:“某年月日,趙王與秦王會于澠池,令秦王擊缶?!?p> 秦之諸臣皆意不平,有人當席而立,請于趙王曰:“今日趙王惠顧,請王割十五城為秦王壽!”
藺相如亦請于秦王曰:“禮尚往來,趙既進十五城于秦,秦不可不報。亦愿以秦之咸陽為趙王壽!”
秦王曰:“我兩君為好,諸君不必多言?!庇谑歉M酒獻酬,假意盡歡而罷。
席后,胡陽密勸秦王拘留趙王及藺相如。秦王諜者言:‘趙設防甚密?!f一其事不濟,為天下笑。
于是,秦未動,而趙王辭秦王而歸,恰三十日。趙王曰:“寡人得藺相如,身安于泰山,國重于九鼎。相如功最大,群臣莫及?!蹦税萏A相如為上卿,位在廉頗之右。
廉頗不服,怒而曰:“我為趙將,有攻城野戰(zhàn)之功。藺相如素賤人,徒以口舌而位居我上。我羞,不忍為之下!我見相如,必辱之!”
藺相如聞之,不肯與會;每朝,常稱病,不欲爭列。眾人俱以藺相如為怯,竊議之。
一日,藺相如出外,望見廉頗車隊前導,忙使御者引車避匿傍巷中去,待廉頗車過方出。其門客皆以為恥,相約同見藺相如,諫曰:“臣等拋井里,棄親戚,來君之門下者,以君為一時之丈夫,故相慕悅而從之。今君與廉將軍同列,班況在右,廉君口出惡言,君不能報,避之于朝,又避之于市,何畏之甚也?臣等竊為君羞之!請辭去!”
藺相如止之曰:“吾所以避廉將軍有故,諸君自不察耳!”
眾門客回道:“臣等淺近無知,乞君明言其故?!?p> 藺相如說道:“諸君視廉將軍孰若秦王?”
眾門客皆言:“不若也?!?p> 藺相如繼續(xù)說道:“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雖駑,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強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趙者,徒以我兩人在也。今兩虎共斗,其勢不俱生,秦人聞之,必乘間而侵趙。我所以為此者,先國家之急而后私仇也?!北婇T客乃嘆服。
不久,藺氏之門客與廉氏之門客,于酒肆中不期而遇,兩下爭坐。藺氏門客曰:“我主君以國家之故,讓廉將軍;吾等亦宜體主君之意,讓廉氏客?!庇谑橇弦骝?。
河東人虞信游邯鄲,聞藺氏門客述藺相如之語,乃說趙王曰:“大王今日之重臣,非藺相如廉頗乎?”
趙王曰:“然?!?p> 虞信又曰:“臣聞前代之臣,師師濟濟,同寅協(xié)恭,以治其國。今大王所恃重臣二人,而使自相水火,非社稷之福也。夫藺氏愈益讓,而廉氏不能諒其情。廉氏愈益驕,而藺氏不敢折其氣。在朝則有事不共議,為將則有急不相恤,臣竊為大王憂之!臣請合廉、藺之交,以為大王輔?!?p> 趙王回曰:“善?!庇谑琴n虞信黃金百鎰,白璧一對。
于是虞信往見廉頗,先頌其功,廉頗大喜。虞信又言:“論功則無如將軍矣。論量則還推藺君?!?p> 廉頗勃然曰:“彼懦夫以口舌取功名,何量之有哉?”
“藺君非懦士也,其所見者大?!庇菪庞謹⑹鎏A相如對其門客之言,又說,“將軍不欲托身于趙則已,若欲托身于趙,而兩大臣一讓一爭,恐盛名之歸,不在將軍也。”
廉頗大慚曰:“微先生之言,我不聞過。我不及藺君遠矣?!?p> 于是,廉頗使虞信先道意于藺相如,而自己肉袒負荊,自造于藺氏之門,謝曰:“鄙人志量淺狹,不知相國能寬容至此,死不足贖罪矣!”隨后長跪庭中。
藺相如即出而扶起廉頗,謂之曰:“我二人比肩事主,為社稷臣,將軍能見諒,已幸甚,何煩謝為。”
廉頗曰:“鄙性粗暴,蒙君見容,慚愧無地!從今愿結為生死之交,雖刎頸不變!”于是,廉頗先下拜,藺相如答拜。后置酒筵款待,極歡而罷。
虞信將此事告與趙王,趙王大喜,拜虞信為上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