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之羅盤（一）
天昌城，屹立于蒼茫大漠中的奇跡之城，既是Z4星的星球首都，也是負責整顆星球的礦產(chǎn)進出口的星際碼頭，每日往來運貨的星際載貨船高達上千艘，由天昌宗室管理。這是一座很特別的城市，由于早年地基設(shè)計存在缺陷，加之年久失修，天昌城于四百年前徹底失去根基，成為蒼茫沙海中的一葉扁舟，每時每刻這座城市都在被風推動著進行細微的偏移，四百年間移動的總距離超過三萬五千公里，堪稱人工奇跡。
整座城市就像是一只隱藏在黃沙之下的沙獸。
烈日炎炎，毒辣的太陽曬得黃沙滾燙，腳下的熱浪一波蓋過一波。周芊芊依靠在拋錨的機車后座上，手搭涼棚望向遠方的天昌城，望眼欲穿，半解的衣衫露出雪白的脖頸與鎖骨，被汗水浸濕的襯衫緊貼在肌膚之上，傲人的曲線暴露無遺。她是半人馬星系周報的記者，24周歲，因為工作不成績不佳被降職到最偏遠最貧瘠的Z4星任職?；蛟S是本命年流年不利，周芊芊今年特別倒霉，稿子接連被斃，被一直看不順眼的上司降至查辦，租賃的二手飛行器意外墜落險些要了她的命，傾家蕩產(chǎn)跟行商買下一輛機車，又半路拋錨，現(xiàn)在被困在路中央。
一想到天昌城是移動城市，每時每刻都在離她遠去，周芊芊更加絕望了……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就是你在天的那邊漸行漸遠，而我的機車卻半路拋錨。
掏出水壺，從瓶口向里瞄，里面空空如也一滴水也沒有，周芊芊掏出胸前的寶石掛墜，藍色光潔的球形寶石中央有一道灰色菱形裂縫，像極了一只眼珠，此物名為海眼，是星際中極致稀有的寶物，小小的一顆寶石內(nèi)蘊含著無窮無盡的水資源。
Z4星上，水又被叫做流體黃金。
不多時，周芊芊舉著滿滿一壺水站在路中間，很快便成功攔下一輛順風車。周芊芊笑嘻嘻坐上車，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覺得自己是被幸運之神眷顧的。
卡車司機大胡子一腳油門，車子哼哼著駛向都城高墻，大胡子好奇：“瞧你不像本地人，來我們Z4星干啥？我們這兒可不是旅游區(qū)，只有破石頭?！?p> 周芊芊將海眼寶石仔細收好，元氣滿滿，她拿出自己的筆記本和筆：“我是半人馬星系周報的記者，來Z4星有兩個目的，一是弄清天昌城移動之謎，二是找到傳聞中被死神詛咒的，顧客必死的神秘珍品閣，您知道這間珍品閣在哪嗎？”
……
貨真價實，童叟無欺，珍品閣自開業(yè)以來從沒有任何回頭客，因為……
“光顧本店的客人最終都死于非命?！惫艠愕溲诺牡赇亙?nèi)，冷傲女仆林清憶正在向客人介紹本店的榮耀歷史。
不出意外，貴婦嚇得小臉煞白，提起長裙頭也不回的逃出了店鋪。
林清憶低頭若無其事的繼續(xù)擦拭高腳杯，細密的裂紋沿著杯身迅速蔓延，隨著玻璃的哀鳴，精致透亮的杯子被她徒手捏得粉碎，鋒利的玻璃劃破了白皙的玉手。林清憶冷著臉反手抄起柜臺底下寫著“誠信經(jīng)營”的書，將其丟進垃圾桶，這已經(jīng)是第十二個被她嚇跑的客人，她并非不想促成交易，只是不屑于說謊，韓青的待客方式她就是學不來。
天鵝絨沙發(fā)上，坐著個裝扮古典的年輕男人，獵鹿帽、長風衣，嘴上還叼著老舊的煙斗，和某個埋沒在歷史中的偵探角色相似度十之八九，只不過這位偵探眉宇間盡是慵懶之色，貓一般的豎瞳早已瀏覽過太多的物是人非。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珍品閣的店主韓青，至于他為什么要穿成這樣，沒人知道，就連最熟悉他的女仆林清憶也不清楚自己服侍的男人在想什么，那個男人擁有看透人心的能力，看待世界的角度與常人截然不同。韓青合上手中的書，吞云吐霧間來到前臺，牽起林清憶的手，溫暖的柔光覆蓋在傷口表面，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不擅長撒謊可沒法勝任這項工作。”韓青笑呵呵的捏了捏林清憶的下巴。
鐺！銀托盤正面砸在韓青臉上。
“哦！我引以為傲的鼻子！搞什么，你怎么能打自己家老爺？”
林清憶哼了一聲扭過臉，金色的眼睛滿是傲氣：“我只是在這里工作而已，雖然我是你的女仆，但別忘了我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你的天敵，你最好不要招惹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我們的錢已經(jīng)花光了，可珍品閣還是一直說它肚子餓……”
地下室與此同時傳來陣陣巨大的聲響，聽起來像是饑餓的巨人肚子在叫，隨后是一連串鐵鏈稀里嘩啦的古怪聲音。
珍品閣最大的寶物就是這間店鋪本身，它既是神明的棲息之所，又是韓青力量的來源，它不僅是活物，更是兇猛的餓獸，必須定時投放食物。而人性，恰恰是這頭猛獸最鐘愛的美食。
“如果不想被拽進地下室吸干神力，就不要再玩變裝游戲了，老爺，請不要把所有工作都丟給我，好么？”林清憶繼續(xù)擦拭杯子。
“永遠也喂不飽的怪物，真難伺候……”韓青嘟嘟囔囔盯著通往地下室的門，似乎記起某些糟糕的回憶，狠狠打了個冷顫。他同手同腳走向門口：“學著點，看老爺我是如何忽悠客人的?！?p> 話音剛落，店門推開，滾滾熱浪涌進屋內(nèi)，一個穿著白色舊軍裝的男人走進店鋪，他穿的正是星盟軍服，肩膀兩顆銀星，官至中尉。中尉五官方正，皮膚曬成健康的小麥色，始終低著頭眉頭緊鎖，不小心一頭撞進韓青懷中。
“對不起！”中尉緊忙道歉，反應過來后尷尬的輕咳兩聲，換上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這是哪？附近有這么一間店嗎？”
話雖這樣問，中尉卻已經(jīng)被店內(nèi)古樸，典雅的裝飾吸引，展示架上各式珍寶文物更是令他眼界大開，眼界非凡的他一眼就看出那些名貴古董都是真品。
“咦？竟然是個意外有趣的客人?！鄙铄涞呢Q瞳微微收縮，映出一個扭曲怪異的靈魂，韓青興致大漲，滿眼笑意將中尉迎進店鋪。
煙斗內(nèi)紅芒越燒越亮，綿柔的煙霧徐徐裊裊，緩緩升起，那味道與其說是煙更像是香。熏香一般用于安神助眠，但韓青抽的古煙草作用卻恰恰相反，它會刺激大腦松果體分泌一種叫梅拉多寧的激素，使人緊張、恐懼，壓力倍增，甚至會使人產(chǎn)生幻覺。
韓青右腿稍退半步，腳尖點地，躬身，向中尉施以最古老的禮節(jié)：“歡迎來到珍品閣，尊貴的閣下，本店專門為您這樣的特權(quán)人士提供服務。”
看見韓青的豎瞳后中尉嚇得不清，定了定神再看過去，對方的瞳孔又恢復了正常，仿佛一切只是他的錯覺。聽到“特權(quán)人士”，中尉眼前一亮，笑道：“我很喜歡你的說法，正好我打算買點東西哄女友開心，有什么推薦嗎？”
韓青側(cè)過身，將中尉引向地下室：“巧了，我這里恰好有一樣東西適合您，您的女友看過后一定會欣喜若狂的。”
吱呀，林清憶拉開通往地下室的紅木門，幽暗的地下空間展現(xiàn)在中尉眼前，在梅拉多寧的作用下地下室更顯陰森詭異。中尉剛踏入地下室，古老的木制樓梯便發(fā)出痛苦的慘叫，聲音似乎驚動了什么，黑暗之中傳來沉重鎖鏈被拉動的聲響，緊接著是一聲振聾發(fā)聵的咆哮！
中尉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哆哆嗦嗦抓住韓青的褲腳：“里，里面是什么東西？”
韓青雙手合十，目光溫柔如水，像看情人一般注視著黑暗的地下室：“那是所有藏品之中我最鐘愛的，一只精致的羅盤?！?p> “羅盤？”中尉神色慌亂，他才不信韓青的鬼話，掙扎著想要逃出店鋪，指著地下室憤怒的說：“胡說八道！下面分明藏著一頭野獸，聽起來就像是……一頭惡龍？我知道了，一定是黑市販賣的基因融合獸對不對？賣這玩意可是違法的！”
韓青和林清憶一左一右站在門旁，一個似笑非笑，一個目光鄙夷。
“這位客人真會說笑，誰會蠢到把惡龍塞進滿是珍寶的商店里呢？我說了，這下面放著的是一只羅盤。他很特別，絕對能讓你在今晚的酒會上大放異彩，你會得到岳父一家前所未有的熱情款待。這難道不正是你一直想得到的嗎？”韓青的話仿佛擁有魔力，語氣漫不經(jīng)心，卻直擊要害。
中尉心頭一驚，他正在為此事苦惱，他與心愛之人的家境相差甚遠，岳父一直都看不起他，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在酒會上羞辱他。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這段愛情仍舊走過了三年之久，也算是真愛了，今晚就是兩人相戀三年整，他本想在今天的酒會上求婚，可苦于找不到合適的禮物。
“你怎么會對我這么了解？你到底是誰？”中尉目光警惕后退數(shù)步，迅速拉開距離。
韓青眼中仿佛若有光，十指相抵打著拍子：“我不光知道這些，我還知道你的名字叫紀陽，而你的真實身份其實是……”
“別再說下去了！我買，不管下面是什么，不管多貴，我都買！但你要為我保密。”被韓青說中名字，紀陽中尉像被戳中要害似的猛的打斷韓青的話，心底驚懼萬分，他甚至不敢抬頭和韓青對視，那雙深邃的眼睛好像能將人看穿似的，他神色慌張的掏出銀行卡遞了過去。
這位中尉似乎隱藏著什么秘密。
“保密一直是我的本職工作。林小姐，幫這位貴客結(jié)賬?！表n青話音剛落，林清憶已經(jīng)閃到柜臺之后，紀陽中尉手中空空蕩蕩，銀行卡已然被取走了。韓青向吃驚不已的男人做了個請的手勢：“那么……請隨我來，先生，即將展現(xiàn)在您眼前的是這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之一，天之羅盤。”
“天之羅盤？”
二人踏上古老的木制階梯，黑暗的通路比預想中要遠的多，直到紀陽中尉第三次發(fā)問時才終于走到底。轉(zhuǎn)過一段寬闊的走廊，豁然開朗，眼前出現(xiàn)一座龐大的圓形宮殿，幽暗深邃的宮殿一眼望不到頂，中央屹立著刻滿人物形象的多階高臺，巍峨高臺之上，搖曳的燭火簇擁著冰冷的黃金王座，一個衣著華貴的少年頭頂璀璨金冠，被粗重的黑色鐵鏈困于王座之上。
少年拄著下巴，冷眼注視著臺下，他看起來最多十一二歲，皮膚白皙面色冷峻，眉弓高，眼窩深陷，湛藍色的眸子宛如星河，仿佛蘊含著無窮的魔力，僅僅是站在王座高臺之下，都能感受到那股不可侵犯的威嚴。
紀陽中尉只覺得兩腿發(fā)軟，不由自主的想獻出自己的膝蓋，以示忠誠，好在韓青伸手扶住他，這才保住最后一絲尊嚴。
“他是誰？為什么你的地下室會綁著一個孩子？”
韓青露出詭異的微笑，不知從哪變出一支筆和一沓文件：“他？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在我眼中，那只是一只精致的羅盤，僅此而已。請認真閱讀合約上的三條守則，本店的產(chǎn)品一經(jīng)售出，概不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