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之羅盤（三）

　　落日西垂，寬闊會場因為人滿為患而略顯擁擠，很奇怪，偌大的酒會安靜異常，所有人都注視著輕紗幔帳后的窈窕身姿，眼中或是愛慕，或是情欲噴張，火辣的目光即便是男人也覺得無法承受。幔帳后的美人一言不發(fā)，默默承受所有目光，宛如籠中美麗的金絲雀。

　　天昌宗室今晚將為小公主選出合適的夫婿，這是個注定與眾不同的夜晚，剛剛還相談甚歡的伙伴可能下一秒就變成阻礙自己登頂?shù)恼系K。

　　奢華宮殿，琉璃杯盞，長桌之上鋪滿豐盛佳肴，韓青站在長桌的最末端，難得穿上西裝的他一個勁的拉扯領(lǐng)帶，看的女服務(wù)生哭笑不得。服務(wù)生很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一襲旗袍的林清憶走過來，小服務(wù)生登時看直了眼，銀色旗袍，金線繡以青鸞，工藝細(xì)致到難以想象，鸞鳥的羽毛上每一寸脈絡(luò)都清晰可見，旗袍將窈窕的身材凸顯到極致，曲線畢露，纖細(xì)白皙的玉腿若隱若現(xiàn)，領(lǐng)口點綴以眼睛般明亮的藍(lán)寶石，艷麗之中又不失冷傲和靈動，雖美艷不可方物，卻又如出塵的仙子般清冷，令人萬不敢升起一絲褻瀆之情。

　　饒是服務(wù)生這種見過許多大人物的女孩也不免對林清憶心生愛慕，她太美了。

　　林清憶端著酒杯靠過來，不厭其煩的幫韓青系好領(lǐng)帶，隨即恭敬的立在一旁：“這是上流酒會，您要時刻注意形象，老爺?！?p>　　小服務(wù)生眼中盡是吃驚，擁有仙子般高貴氣質(zhì)的女孩，竟然只是這個男人的仆人。

　　“你根本想象不到系上這東西有多熱……而且它耽誤我吃東西?！表n青對面前的美人視而不見，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桌上的佳肴，望眼欲穿的模樣比追求小公主的男人們更加急迫。

　　林清憶嘆氣，向旁邊的服務(wù)生歉然一笑：“抱歉，我家老爺平時不這樣，他只是……對美食情有獨鐘?！?p>　　韓青手中餐刀幾乎已經(jīng)刺中鮮嫩的霜降牛排，動作卻忽然一滯，一輛不起眼的餐車無聲無息與他擦肩而過，林清憶金色的眼睛瞳孔猛然收縮，餐盤蓋邊緣滲出一絲殷紅，空氣中彌散著微弱的血腥味……是人血。

　　熟悉的背影推著小車緩緩前進(jìn)，吹著輕快的口哨，隨著自己的節(jié)奏一下一下輕輕點頭打拍子，不合時宜的口哨聲在安靜的大廳中回蕩，配上那股血腥味，叫人覺得莫名的陰森。小車緩緩?fù)Ｔ卺ぶ埃o(jì)陽慢條斯理脫下衣角染血的白大褂，露出里面的舊軍服，目光深情款款。

　　“按照我們的約定，我來救你離開這牢籠，從今日起再沒有人能阻擋你我之間的愛情?！奔o(jì)陽掀開餐盤蓋，驚心動魄的鮮紅之間，純白玫瑰簇?fù)碇活w頭顱，老者大張著嘴，恐懼的表情還停留在臉上！紀(jì)陽眼中盡是癲狂，夸張的笑容近乎病態(tài)。

　　驚叫聲四起，已經(jīng)有人那顆頭顱的主人，正是天昌宗室的男主人，小公主的父親。紀(jì)陽居然，提著岳父的腦袋來和心愛之人求婚。

　　有的人選擇轉(zhuǎn)身逃跑，有的人則看到了機會。

　　“瘋子，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越眾而出，頗為帥氣的丟掉外套，挽起衣袖，擺好架勢：“五行秘術(shù)……玄冰為刃！”

　　男人掌心微微發(fā)亮，拎起香檳倒在手中，酒水接觸到手掌的瞬間竟凝成一把短劍，男人持劍便斬，看似威猛卻毫無招式可言。紀(jì)陽怎會被這種三角貓功夫擊中？輕松側(cè)身躲開，從懷中掏出骨鋸反手揮向男人脖頸，伴隨著電動骨鋸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聲音，四濺的絢爛色彩徹底將酒會推向高潮。

　　滿臉鮮血，紀(jì)陽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陶醉的微笑無比滲人：“呵，多么令人懷念的味道……”

　　秘術(shù)師被殺，眾人頓時亂了陣腳，高聲驚叫沖向門外。但很快，跑在最前面的人又轉(zhuǎn)而往回跑，四濺的鮮血染紅了大門，似乎有什么更可怕的東西堵住了去路。

　　“怪物，有怪物！”驚悚的尖叫不絕于耳，場面混亂不堪。

　　唯有韓青臉上還掛著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甚至跟著紀(jì)陽先前口哨的節(jié)奏哼著歌，手中搖晃著高腳杯，如血般殷紅的酒水散發(fā)出罪人的醇香。他既是導(dǎo)演，又是觀眾，既是俯瞰眾生的神明，又是以品嘗人性為生的魔鬼。

　　幔帳內(nèi)，小公主端坐在華麗的寶座之上，面對紀(jì)陽近乎瘋狂的舉措，公主沒有任何驚恐之色，淡淡的說：“妾身的夫婿乃是命中注定之人，他就在這，卻不是你?！?p>　　小公主吐字圓潤，字字清晰，她的聲音如初春鶯啼，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只是聽她說話，便叫人忍不住升起強烈的保護欲。

　　紀(jì)陽對這樣的答案毫不意外，畢竟他的愛情一直都只存在于自己的幻想世界：“沒關(guān)系，等我把所有人都?xì)⒐?，你會改變主意的。?p>　　說罷，他又吹起熟悉又陰森的口哨，提著人頭與骨鋸一步步向眾人逼近，門口的驚叫聲一刻也不肯停歇，其中夾雜著沉悶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不多時，門外的怪物終于露出真容，怪物一左一右共有兩只，由尸體和怪異腐爛的肉塊拼接而成，左邊一只體型巨大，一圈一圈滿是尖牙的巨口占據(jù)了整個胸腔和腹部，右邊一只瘦高，原本的手臂被齊齊斬斷，背后生有骨質(zhì)的“翅膀”，末端鋒利如刀沾滿鮮血。

　　兩只怪物渾身潰爛，流出黃綠色，腥臭的膿液，朝眾人瘋狂攻擊。

　　“吵什么吵，名字都沒有的路人角色，一群笨蛋，你們可知道，人體還有很多未被開發(fā)的潛能。比如能瞬間吞沒一切的消化系統(tǒng)，鋒利堪比金屬的骨質(zhì)結(jié)構(gòu)，最強的武器就擺在面前，而軍部卻一直選擇本末倒置，追求什么可笑的秘術(shù)?！弊⒁獾阶牢驳捻n青，紀(jì)陽全然不顧自己渾身是血，興奮的來到韓青跟前，摸出天之羅盤：“我要感謝你，是你成全了我，如果不是你賣給我這東西，我就沒有勇氣追求自己的愛情。可惜你還是得死，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

　　韓青絲毫不懼，滿眼笑意緊盯著兩只潰爛的怪物：“有趣，太有趣了，我早知道天昌家族野心勃勃，沒想到竟然藏著這種秘密。不過，與其說天昌家族研究的是生物武器，倒不如說是在研究……”

　　說著，他停了下來，饒有興致的打量自己和林清憶。

　　林清憶順手拿過桌上的餐刀攥在手里，躬身道：“老爺，這里不安全，您還是暫時離開的好?！?p>　　大廳響起羽翼振翅的聲音，連同小服務(wù)生在內(nèi)的三人就這么憑空消失在紀(jì)陽面前。

　　“哦？如果能殺了他們，是不是就證明我的研究成功了呢？”紀(jì)陽舉著羅盤，對旁邊尖叫逃竄的眾人毫不關(guān)心。天之羅盤瘋狂轉(zhuǎn)動，最終定格后仍然指向紀(jì)陽自己，光滑的鏡面映出紀(jì)陽愈發(fā)殘暴的冷笑。

　　……

　　宮殿深處，颶風(fēng)撞開房門，虛影一閃而至。林清憶將服務(wù)生安穩(wěn)放下，卻重重將韓青丟在地上。三人來到的房間是府上佛堂，三米高的金佛盤坐于蓮花之上，炯炯目光俯視眾生。

　　“天吶，我的腰……你是打算摔死我嗎？”韓青被這么一摔，骨頭險些散了架。

　　林清憶俊臉滿面寒霜，粉拳緊握，韓青正要爬起身，卻被她一腳踹翻在地，纖細(xì)玉手輕松提起比自己還高的韓青，狠狠丟了出去。盛滿佛經(jīng)的書架轟然倒塌，煙塵四起。

　　小服務(wù)生嚇得縮到佛像之下：“為，為什么要打他，你不是他的仆人么？”

　　“曾經(jīng)是，但不再是了?！绷智鍛浝渎暤?，她金色的眼睛閃著寒光，目光出離憤怒，盯著壓在書架下動彈不得的男人，高聲質(zhì)問：“你明知道他是個瘋子，為什么還要賣給他那玩意！尸橫遍野，鮮血遍地，這就是你想看到的？那你和外面的瘋子又有什么區(qū)別？”

　　“他……他……”小服務(wù)生不明所以，被林清憶嚇得話都說不利索。

　　韓青滿臉是血，被十幾斤的櫻桃木書架壓在底下，連呼吸都十分吃力。

　　“別看他現(xiàn)在一副可憐樣，曾經(jīng)也是受萬人敬仰的神明……”林清憶取過黃金燭臺，拔下蠟燭，銳利的尖刺對準(zhǔn)韓青，一步步向他逼近……她站定在韓青面前，與那雙豎瞳四目相對：“那雙眼睛，其實能看透因果，對吧？我對你再熟悉不過了。你早就知道紀(jì)陽是個殺人嗜血的瘋子，早就知道天昌府有怪物存在，非但不制止，卻還堅持交易，引導(dǎo)紀(jì)陽在酒會上殺人。我曾經(jīng)那么崇拜你，以為你是仁慈的，可你……太讓我失望了，這個世界不需要這樣的神！”

　　燭臺高高揚起，最后一位神明也將隕落……

　　直到最后一刻韓青也沒為自己做任何辯解，他只是朝林清憶笑了笑，認(rèn)命似的合上雙眼。

　　很久以前，韓青便知曉自己的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