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姐妹

　　阿黛拉的身體在山崖間翻滾，尖銳的巖石擊碎了她的骨頭，刮掉了她的皮肉，當(dāng)她跌落谷底時，已經(jīng)變成了一團(tuán)血肉模糊的“尸體”。

　　阿黛拉已經(jīng)疼昏了過去，早已習(xí)慣了，她不是第一次這樣死掉，這是消解仇恨的代價，當(dāng)然姐姐并不認(rèn)同她這樣“送死”。她靜靜躺在昏暗的谷底，趁身體恢復(fù)不能動彈，做著回家的美夢。

　　一個人在腦海中漫步，阿黛拉來到一個院子，院子洋溢著西海群島風(fēng)情，墻邊的架子上爬滿了看起來相當(dāng)可口的葡萄，夕陽的照射下，泛著紫金色，煞是好看。墻角有些堆砌的木桶，隱隱約約能聞到葡萄酒的香氣。

　　遠(yuǎn)處的阿拉爾山脈泛著神圣的光芒，海如同鏡子一樣平靜。這里是阿黛拉的心象，只有這里才存在這般夸張的景色。

　　庭院中唯一的一個石頭房，房門正大開著。阿黛拉走向房門，滿臉藏不住的喜悅。

　　“呵，疼嗎？”一進(jìn)門，屋內(nèi)長得和自己一樣的少女嘲諷地問道。

　　“當(dāng)然……他捅我心臟的時候，差點沒忍住?！?p>　　“活該，你該殺了他，這樣心狠手辣的人，死有余辜?！?p>　　“可是你害死了他的隊友和妹妹，至少他是這么說的，你有印象嗎？”

　　姐姐坐在椅子上，搖了搖頭，她的記憶很模糊，畢竟那是兩年前的事情：

　　兩年前一個冬天的晚上，一個眼神恍惚、一見人就像見了鬼一般的少女跌跌撞撞的跑進(jìn)深山里。這個姑娘正是阿黛拉，此時的她剛從魔域逃出來沒多久，驚慌失措，偷了點酒喝，結(jié)果不爭氣的醉了。

　　她依稀記得自己一個人借著酒勁闖進(jìn)了獨眼巨人的老窩，完全記不住后面發(fā)生了什么。

　　當(dāng)她清醒過來的時候，自己躺在一塊石頭上，肖恩就在她身邊，似乎對她的武器頗有想法。他見阿黛拉醒了過來，忙說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對她表達(dá)了感謝，然后就離開了。她當(dāng)時并沒有放在心上，直到后來聽到了傳言。

　　傳言那一夜，流星在山間飛竄，一個手持邪異大弓的少女在山中大開殺戒，魔物受驚跑下山去，附近的村莊傷亡慘重。

　　肖恩的隊友和妹妹或許就是在這場混亂中不幸慘死，他才把罪責(zé)放在了阿黛拉身上。

　　至于拉爾，一個精明的商人，想必是肖恩的熟人，在這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扮演了重要角色。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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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怎么說，現(xiàn)在在他們眼里，楊·干白已經(jīng)死了，仇恨跟著那個杜撰的名字一齊消失了。哈，姐，我們終于可以回家了?！?p>　　阿黛拉坐到姐姐的對面，笑的非常燦爛。

　　“我們現(xiàn)在不就在嗎？”

　　姐姐有些輕描淡寫地說道，她似乎在回避什么。

　　“這里是幻象啊，過了這么多年，估計家里都變樣了，小時候種的葡萄，大概已經(jīng)長滿了整個架子了，還有調(diào)皮的弟弟，大概已經(jīng)——”

　　突然，姐姐表情凝重，起身走開了，雖然她一直都是冰山臉，但現(xiàn)在似乎更“雪上加霜”。她走到門口，背對著阿黛拉，似乎在眺望著遠(yuǎn)處縹緲的景象。

　　“怎么了……”阿黛拉有些疑惑。

　　“我們不能回去?！?p>　　“為什么?。棵髅骷s好的?！?p>　　阿黛拉的笑容完全消失，

　　“難道那天的約定你不記得了嗎？”

　　“回不去……”

　　“……”

　　阿黛拉開始有些生氣，但靈魂的連接使她感應(yīng)到姐姐隱瞞的情緒，開始有些不安。

　　她上前拉住姐姐的手，這才發(fā)現(xiàn)姐姐冷峻的眉毛，竟然微微顰蹙起來，違和卻令人憐惜，她第一次見姐姐露出這種表情。

　　“你在害怕什么？”

　　姐姐搖了搖頭，視線不敢在阿黛拉身上停留。

　　“我騙了你。我回去過……兩年前，達(dá)西見過我……”

　　她的語速很慢，但是卻字字重?fù)簟?p>　　“什么！？”

　　阿黛拉驚叫出聲，她從未聽姐姐提起過，

　　“他，他怎么說？天，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他是教會的人了。”

　　又是一個爆炸性的消息，阿黛拉瞬間感覺天旋地轉(zhuǎn)，她連連后退。

　　教會，也即舊神教，信仰并侍奉舊神之人的組織，遍布整個西大陸，支配除圖崗秘國以外幾乎所有國家的宗教信仰，只手遮天。皈依教會的人，必然經(jīng)受過洗禮和傳教，以確保虔誠。達(dá)西，也就是自己的親弟弟，若他成為教會的人，一切就棘手了。

　　“……那不是一次愉快的見面……”

　　姐姐平淡的說出了當(dāng)時的場景，那是一時沖動歸鄉(xiāng)途中的偶遇，姐姐說，弟弟當(dāng)時除了難以置信，還有深深的恐懼，她的存在超出了教會灌輸給他的認(rèn)知。

　　“我們按理來說已經(jīng)死了十年多，達(dá)西沒有心理準(zhǔn)備，肯定會害怕的。如果——”

　　“別再幻想了?！?p>　　姐姐毫無波動地說著，

　　“達(dá)西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達(dá)西，他是徹頭徹尾的舊神教徒。他向我揮劍，質(zhì)問我是誰。”

　　她背對著阿黛拉向前走了數(shù)米遠(yuǎn)，在葡萄架前停下來。

　　“我是個幽靈，世俗意義上的亡者。我們回不去，被魔神擄走的那一刻起就回不去?！?p>　　“為什么一直不告訴我……”

　　阿黛拉很生氣，一直追隨的愿景破滅了，她怎么能不生氣。

　　“因為我在利用你，因為我想重新融入這個世界。

　　我看著你同那些與骯臟狡黠之人談笑，看著你遵循迂腐的道德落入陷阱，看著你為結(jié)束恩怨甘愿被殺……我無法理解你的行為，幼稚又單純，但卻行之有效。你明明只是十五歲的我，可沒有你，我什么做不到。

　　我給了你希望，回家的希望，想著這樣你就能夠幫我度過難關(guān)，我好慢慢尋找治愈我內(nèi)心的方法。但是，一天一天，我愈發(fā)的不安，我不敢坦白，怕你得知一切后拋下我，再次沉睡。

　　若你離開，我便是活生生的惡魔，再無處立足。我真希望滅掉我的這一半靈魂，把身體留給你，反正你我都是‘我’，如果能重來，又有什么區(qū)別……

　　對不起，到了這個份上，才和你說這些……”

　　姐姐轉(zhuǎn)過身來，眼睛渾濁，表情木訥，她看起來像一個慌了神的孩子。阿黛拉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她想要生氣，可怒火怎么也燃不起來，更無法責(zé)怪姐姐。是此情此景，讓她想起了一年多前的那個雪夜。

　　她只有被魔神擄走前的記憶，姐姐也從未告訴她那十年里的經(jīng)歷，所以她并不知道姐姐在魔神手中具體經(jīng)歷了什么，但是傻瓜都明白，那十年不是人能夠扛過來的。僅僅是魔神降世的那個夜晚，就已經(jīng)讓阿黛拉夜不能寐，噩夢纏身，更何況在魔神的折磨下掙扎十年？

　　自己像是一個帶路的孩子，提著燈籠在前面輕快的又蹦又跳，而姐姐，是馱著行李的大人，佝僂著身子，寡言少語，不曾喊累。

　　一年半以來，姐姐不曾跟自己爭奪過身體的控制權(quán)，只是靜靜的看著，時不時的分享一些記憶和經(jīng)驗，在危險關(guān)頭接手解決危險。這種感覺很微妙，她無法形容自己對姐姐的感情，明明知道跟自己住在同一個身體里的這個靈魂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姐姐，但是她還是想這么叫她，也許這個稱呼，就能概括一切吧。

　　阿黛拉看向周圍，看向這個由思鄉(xiāng)之情創(chuàng)造的家的幻象，心如刀割。

　　最終阿黛拉伸出手，輕輕抱住姐姐的頭，她出已經(jīng)做了決定。

　　“既然回不去，那就不回去了。我們是一體的，姐姐，我不會離開你，永遠(yuǎn)不會。”

　　阿黛拉的語氣很堅定。

　　“我們?nèi)ヂ眯邪桑ブ苡瘟袊?，去做開心的事情。既然詛咒是一切的根源，我們就去尋找關(guān)于詛咒的線索，反正我們不老不死，享受一下不一樣的人生也不錯，一切都會好起來，凡事總有辦法，爺爺說的，還記得吧？”

　　阿黛拉微笑著，一邊還撫摸著姐姐的辮子，眼角含著不舍的淚，像是剛割掉一塊心頭肉。

　　姐姐的眉眼由僵硬變得柔和，她什么都懂，更因此悔恨，她不敢抬頭，此刻只有依偎在妹妹懷里。

　　這幻想里的葡萄藤，或許永遠(yuǎn)都不會生長。阿黛拉離開家鄉(xiāng)十二年，今天，才是真正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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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

　　一塊巨石下，于一片干涸的血泊之中，阿黛拉蘇醒了過來。胸口的那一刺，以及懸崖上跌落后應(yīng)有的粉身碎骨，全然沒有留下痕跡，只是衣服破破爛爛，頭發(fā)也披散開。還好這里是灰暗的谷底，沒有什么人經(jīng)過。

　　在某處水洼，阿黛拉看見了自己的倒影，眼睛微腫，臉上都是泥巴，還有兩道淚痕。她用水洗了洗臉，伴隨著魔法塑形的塵土剝落，她本來的容顏顯露出來。

　　這張臉和十多年前沒有多少區(qū)別，只是太過完美，肌膚就像白瓷一樣無暇。這是惡魔之血的作用，對阿黛拉來說卻是累贅，她不得不用魔法將塵土覆于臉上，以不被認(rèn)為是保養(yǎng)奇好的貴族之女。

　　阿黛拉用破掉的衣物沾水擦拭干凈血跡，從皮口袋里拿出一些干凈的衣服換上，還有新的匕首和弓箭，仿佛憑空變出來的。

　　上午的陽光透過山谷，灑在阿黛拉臉上。她沿著山澗，向大路上走去。

　　自此，楊·干白不復(fù)存在，而真正的阿黛拉·干紅，踏上了沒有目的地的旅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