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政說的沒錯,止屠山確實忽然便傳來一道歸山令,要她速速回山。
打算連夜動身的蘇脂官,這一夜,沒有離去。
兩人聊了很多,基本上都是鄭政在說,脂官在聽。
其中有件事情,鄭政雖然輕描淡寫,說得模糊,但是脂官聽得出這之中的非同尋常。
朝中一些止屠山弟子秘密聯(lián)絡上了肥侯,肥侯這位小侯爺,正是太子鄭政的弟弟,鄭豹,比鄭政小兩歲。
這一舉動,什么意思?似乎昭然若揭,止屠山弟子想要換個太子,或者干脆換個天子。
應該是覺得右司馬這個大司馬的位置在他們手中,底氣不弱。
再加上肥侯鄭豹這個并不安分的小王子,這件大事看上去便什么都不缺了,唯獨缺少一個合適的時機。
關于這件事,鄭政淺談則止,似乎只是想要脂官知道就好,至于其他,他不希望脂官想太多。
說的更多的,是一些散散碎碎的事情,譬如脂官喜歡吃的榛子酥,他已經學的差不多了,等忙完了這檔子事,他就親自給脂官姐姐做。
鄭政還說,大王的身體一直不大好,總是催他納妃,可他心里面只有脂官姐姐。
脂官姐姐就算不為他著想,也應該為大王分憂,早早嫁給他鄭政,生一個大胖兒子,給大王添個白胖的孫子。
一定,不要像他這么黑才好。
脂官難得沒有惱怒,只是一直看著燭光。
期間,鄭政忽然問到了大司馬的重孫,那個叫司馬桃樹的小娃娃。
脂官說過,桃樹是一個妥妥的獨夫苗子。
鄭政便問底子有多厚,根骨有多好。脂官說,非常好,她從來沒見過這么厚重的獨夫苗子。
還說,她眼力淺,看不到多少根底,一般來說,像敕令山這般頂尖的山門,弟子的根骨,資質早早便被施法隱藏了,顯露的底子都是真真假假。
不要說她,就是仙人也未必真正能夠看出究竟。
她只知道,小桃樹絕對不是什么普通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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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令山,小敕令山巔,昏睡一天的小桃樹終于醒了,只覺得渾身疲乏,揉揉眼睛,走出茅屋,便聞到了一股子烤肉的香氣,很香。
不用想,小桃樹都知道,一定是師兄的手藝。
小桃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回來了,突然睡在了茅屋里,而且,渾身上下就像散了架一樣。
他只記得,清流城那條小巷里,遇到了一個笑容邪魅的公子哥和一個佝僂身形的老仆,是兩個壞人。
他們要殺了師兄和自己。
他怎么跑都跑不出那條小巷,師兄的眼神有點絕望。
后來,他就看見那個老仆按著師兄的腦袋,然后,他就像被人澆了一勺湯,醍醐灌頂,忽然便看見了歲月長河,看到了莽荒,看到了吃人,看到了許許多多,一幕一幕的。
再之后,就看見那個也要按住自己腦袋的公子哥,一動不動,也是個吃人的。
吃了好多的人,都是像他一樣的小孩子,有富家的公子小姐,有流落街頭的乞兒,有木籠里面的小奴隸,許許多多,都是娃娃。
在蒸籠里,慘不忍睹,死不瞑目。
然后,他就知道了,那是個畜生,一個比畜生還不如的畜生。
他就一個念頭,他要殺了他,殺了吃人的畜生,然后,他便一拳拳打去,一疊又一疊。
再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桃樹迷迷糊糊,站在茅屋門口,就看見師兄支著火,正在烤肉。
小桃樹神色有些不自然,“吃肉即罪過”,這是佛家的說法,他陷入了迷障里,“吃人才是罪過”,弱肉強食,是生存大道。
罪過?儒家的不仁,墨家的戰(zhàn)爭,農家的旱澇,就是各家的罪過。
他只看到了佛家的罪過,沒有想到諸家的罪過,祖祖說,要心里面寬闊,眼里面長遠,容得下。
他應該是一葉障目了。
還是沒有好好讀書的緣故,小桃樹一時腦袋有點發(fā)懵,祖祖說的話不多,但是教給小桃樹讀的書很多。
道家,儒家,墨家,法家,雜家,兵家,名家,陰陽家,縱橫家,農家,商家,醫(yī)家,小說家,還有佛家,十四大家的書籍,小桃樹都有讀過。
最近,便是在讀太爺交給小桃樹的那本殘籍《紙師》,兵家經典。
小桃樹讀的不深,只在字面上,尋摸意思,就像桃祖告訴小桃樹的那樣,不要著急,去讀深讀透,慢慢讀就是,都看一看各家的說法,想一想各家的味道。
再在自己個心里,想一想自己,問一問自己。
千萬別陷在了一家一法里,一定要有自己個的想法,主意,把自己看成一個大家。
小桃樹使勁搓了搓臉皮,閉上眼睛又睜開眼睛,眼光便明亮了許多。
小桃樹走過去,甜甜叫了一聲,“師兄!”
其實,小桃樹走出茅屋那一刻,福童便已經注意到了,只是,小師弟一直站在門口,懵懵的樣子。
福童就沒敢打擾。
福童還在擔心小桃樹“吃肉即罪過”的心關,原本想著給小師弟煮鍋靈粥,只是,掌令老人家說要他福童給小師弟,整點肉吃。
所以,福童特意給小師弟,烤了兩只鹿腿。
就是不知道小師弟過沒過心關,吃肉合不合適。
福童轉過頭,笑容有些矜持,弱弱道:“小師弟,你醒了?!?p> 小桃樹嗯了聲,使勁嗅了嗅,真香。
小桃樹探過頭,仔細瞧了瞧,皺了皺眉頭,好像是兩條鹿腿,也像是狼腿,不太確定。
福童便有些擔心,這時候烤肉是不是不太合適,不然,再為小師弟煮鍋靈粥,于是,福童小聲道:“小師弟,咱給你煮鍋粥吃吧?”
小桃樹又嗅了嗅,應該是鹿腿,鹿腿要比狼腿,清香一些。
小桃樹直起頭,笑容燦爛,看著福童,歡快道:“師兄,是鹿腿吧,好香啊,能吃了嗎?”
坐在那烤肉的福童,眼睛直瞪,有些愕然,小師弟這是要吃肉?
福童遲鈍道:“能,能啊,小師弟真要吃,吃嗎?”
小桃樹看著有些呆呆的師兄,不明所以,“師兄,你怎么了?”
福童想了想,終于鼓足勇氣,聲如蚊蚋,悄悄問道:“小師弟,你不是在闖心關嗎?”
小桃樹沒太聽清,“師兄,你說啥心關?”
福童便吞吞吐吐,說了五個字,“吃肉即罪過。”
小桃樹就不好意思了,“師兄,你都知道了?”
福童輕輕點點頭。
小桃樹便學著師兄那樣,盤腿坐在地上,拖著腮幫,就說了好多,說了好多桃祖告訴他的道理,說了好多書上的這樣那樣的講頭,總之,就是他小桃樹讀書讀傻了。
忽然就陷到了迷障里,而且還自以為是。
小桃樹抬著臉,問福童道:“師兄,師父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福童還是點點頭。
小桃樹便有些嘆息,“師父會不會生氣呢?”
福童搖搖頭。
小桃樹撅撅嘴,用手指擦了擦鼻子,又用手背抹了抹嘴巴,然后說道:“餓了!”
福童就笑了,趕緊遞過焦焦香香的鹿腿,要小桃樹慢些吃,別燙著。
小桃樹雙手捧著鹿腿,用牙齒一點點撕下,卷進嘴巴里,津津有味。
身上的白袍子,已經干干凈凈。
小桃樹邊吃邊問起福童,他們怎么回來了。
福童說,是掌令老人家送他們回來的。
小桃樹目瞪口呆,就傻眼了,咧著嘴巴,嘴巴里都是肉,掌令老人家?
福童重重嗯一聲。
然后,福童有點幽怨道:“小師弟,你的面子比天大唉!”
咱可是知道掌令老人家親自送你回來的,可咱呢,一腳就給踹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