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順著來時的路回到了行劍門中,廖廚神將這件事情通報了給童棠,順便準(zhǔn)備再找童棠要幾壇酒。
而在那寬闊寂寥,卻顯得幾分神圣與肅穆的大殿之中,童棠的神情卻沒有二人想象里那么嚴(yán)肅。
他撥弄著燃灰,從爐子里面給北照世換了一壺,供他暖手,然后他又叫了一名弟子前來拿著他的證物,前去取酒。
童棠望著北照世,不焦不燥,不疾不緩地問道:“是樊清雪帶你去山里的?”
廖廚神望著北照世,這個稚氣散漫的小孩子。
“是的。”他回答的很干脆。
這就是事實,北照世不用在腦子里面模擬出一大片的謊言去掩蓋什么。
童棠注視北照世片刻,沒有立即對當(dāng)時的情況進(jìn)行詢問,臉上竟流露出微不可尋的笑意,問道:“那你看過他出劍了?”
“看過?!北闭帐阑氐?。
童棠點點頭,回頭搬了兩個小木凳遞給二人,自己則很隨意地坐在了大殿供奉的石像下方,二階石臺階上面。
“說說看?!?p> 北照世回憶起了當(dāng)時樊清雪出劍的模樣,冰冷在寒鋒至頸側(cè)微芒炸開的一瞬,奪人性命。
這是一個過程,很像山野間滿山油菜花的燦金景象,人們的目光觸及到它的時候,看見的是結(jié)果。
結(jié)果很驚艷,過程卻很平凡。
“樊清雪的劍,沒有招式,他的每一劍都是為了奪人性命而出,無論出劍的時機是不是最佳,無論自己是否會受傷……樊清雪并不是一個合格的劍客,雖然他在劍道方面的造詣極高,但確切的講,我認(rèn)為殺手這個兩個字更加適合樊清雪?!?p> “他手里的劍和地上的石頭,山上的野草沒有區(qū)別,都是他用來殺人的工具?!?p> “不過對于這樣的一個殺人技臻至化境的人來講,武功反而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童棠聽完北照世的話,面色恬然,眼眸里面的某種神采蕩漾開。
“他確不是專門練劍的,他也沒有學(xué)過劍,你說的很對。”
“樊清雪手里面握住的,只是一個殺人的工具罷了。”
北照世微微頷首,繼續(xù)道:“樊清雪在我所見的人里面,武功不是最上乘的,至少他不是老師的對手……”
“不過如果他的武功到了老師這樣程度,我認(rèn)為老師在他手上可能走不過十招?!?p> 身邊的廖廚神眸光稍顯渙散,流露出半分迷惘,他偏頭看著北照世,在他身上看見了一種奇怪的誤差感,他說不上來這是什么,就像是看見了狗頭長在鳥身上了,真實里面又透露著荒謬,最后二者不斷交織,干擾了他的心神。
童棠沒有因為北照世的這番話而生氣,雖然平時他做事總是有些急躁,然則不過是多年養(yǎng)成的老毛病,活了一百多年,他心里頭早就清淡如水,年輕人的毛躁已經(jīng)隨歲月之河遠(yuǎn)遠(yuǎn)流淌,沖刷滌凈。
“也許五招,也許一招……老夫教過他武功,比你更了解他,倒是你……小小年紀(jì),能有這番見解,我很欣慰?!?p> 這不是童棠本來的話,他原本想說自己很吃驚,話到了嘴邊又轉(zhuǎn)了向。
北照世就像是一個龐然寶庫,雖然他很會藏拙,但偶爾流露出的一絲璀璨就足以讓童棠興奮不已。
廖廚神站在北照世身邊,縱然一直沒有說話,只是他臉上的神情豐富,已經(jīng)足夠表露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
北照世抬頭好奇地看著童棠,溫聲詢問道:“學(xué)生還有一件事情覺得非常有趣……”
“曳劍山的安全看護(hù)向來十分嚴(yán)格,四周依山傍水,出入口有限,從山門巡邏的師兄師姐眼皮子底下溜進(jìn)來想必難度不小,行劍門內(nèi)又有諸多的長老護(hù)法,若是樊清雪這樣的人進(jìn)來……到還勉強說得通……”
“為何下毒的那些小賊也能輕松混入行劍門?”
北照世意有所指,童棠偏頭看著他,從他清澈的眼神里面看出了不清澈的城府。
“行劍門不會去查,也查不出來?!蓖幕氐?。
“曳劍山不是一個巨大的固定勢力,對弟子向來沒有什么束縛,學(xué)有所成之后,許多人都會離開曳劍山,投靠江湖上面的其他勢力,也正是因為如此,山內(nèi)的人才會這般稀少?!?p> 北照世懷疑山里面有內(nèi)鬼,童棠非常清楚明白地告訴了北照世,他懶得去管這件事情。
于是,北照世再次抬起頭,這一次他眼神之中的味道又不一樣。
“即便是門內(nèi)的弟子面對危險,老師也不想管嗎?”
童棠低頭看著地面,沉默許久,最后踱步離開了大殿,留下了廖廚神和北照世二人在大殿之中。
氣氛就顯得十分沉寂。
北照世回望殿門外,天穹的那頭,是濃云一片,經(jīng)久不散,正朝著宗門這頭推移,里面也不知究竟有什么。
烏黑一絲一縷地在逸散。
“要下雨了?!彼?。
沒過一會兒,一名弟子抱著兩壇酒走進(jìn)來,將酒遞給了廖廚神,躬身行禮,說道:“廚神,這是長老的酒。”
言罷,他便轉(zhuǎn)身離去,絲毫不拖泥帶水,廖廚神看著手里的兩個酒壇子,微微出神,語氣莫名道:“童棠這酒……不好拿啊?!?p> 北照世瞟了廖廚神一眼,轉(zhuǎn)身離去。
“廖廚神,下次沾酒……小心?!?p> ……
雨下的很大。
從雷聲開始響起的時候,這一場久違的春雨,卻像是夏日的瓢潑那般酣暢淋漓,空氣之中散發(fā)著迷人的泥土氣息,新生植物正在悄然生長。
北照世盤坐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面,石臺階上,用一張粗白布輕輕擦拭著手中的鐵劍。
上面有銹痕,需要沾水,用上乘的磨刀石來浣洗。
他微微矚目,劍刃上面自己的影子越來越清晰。
金屬與石頭發(fā)出的廝磨,細(xì)微卻極具質(zhì)感的聲音穿刺在雨中,北照世用著自己所能控制的最完美的力道,開始磨劍。
一下,兩下,三下。
如此重復(fù)。
腦子里面映出了一張臉。
時間在推移,雨聲愈演愈烈。
北照世站起身子,最后用一張滿是銹痕的布條將劍刃擦拭干凈。
他走進(jìn)了雨里。
手里的劍,斬開了萬千水珠之中,最清亮的那一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