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套俗溫暖的童話故事中總會引言“很久很久以后”,可是轉念一想,人一輩子才區(qū)區(qū)百年,而很久的以后到底意味著圓滿美好的還是happy ending還是無可奈何的時過境遷。】
那天的陽光轉了淡,不再像之前連續(xù)一星期的灼熱,仿佛改了性子般暖暖地罩在了我的頭上,不是驕陽也不如似火,通往城鎮(zhèn)中心的旅途有些遙遠但算不得艱辛,林父與林母旅途上也罕見地沒有爭吵,一切都是如此的普通。
如此的普通。
生命的長河中明明有許多瑣碎的雜陳往事,可是我偏偏記住了這一天,記住了地上由泥路逐漸轉成的青石板,記住了這遍地的野花與雜草,逐漸轉為了荒蕪的紅土,記住了那仿佛是突然之間出現在眼前的城樓高墻,雄偉壯麗,高矗巍峨。而城樓上鎏金的字體遒勁有力,在黑底的般上突顯出來顯得格外氣派——
望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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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父林母謝過同意他們搭乘牛車的大伯,順著偏僻的小道穿過街巷,雖然走得十分迅疾,我仍透過房屋看見了這所城池的繁華,車馬來往不絕,街頭小販的吆喝聲充斥在空氣之中,此起彼伏,而一個個小攤上的貨品千奇,惹人不禁側目,想要停下腳步去觀賞一番。偶爾別瞥見城中百姓的衣服材質,都不同于曾經在小村子見過的麻布。
明明他們才趕了不到六十里路,可周圍的條件環(huán)境卻不止上升了一個檔次,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也不會料到,在距望舒城不算長的土地上的農民連飯都吃不飽。望舒城臨靠風霧京都,而距它不遠的小村子也算得上天子腳下了吧。
腦海中浮現出村子里農民窮困無依的樣子,我心中翻涌著一些道不明的情緒,暫且將它們按壓下后,指尖卻轉為冰涼。
我只是一個旁觀者,是無資格抱怨埋汰這些的。
如是告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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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父林母帶著林雪拐進一個胡同的小路中,周圍的喧鬧聲愈加大了,似乎靠近了這個城池的繁華地帶。他們腳步不停,直到來到一所浮木雕刻修飾的雙扇門前。
雙扇門連著一片瓦墻,灰色瓦墻向兩側延伸,每兩丈便有一個高高的紅燈籠在墻上掛起,籠罩燈籠的木質呈深紅色,我遠遠望去,瓦墻宛如連接著天空,看不清盡頭。
這就是望舒城中最大的花坊,聞名大陸的“天下第一樓”的主樓所在。
我恍惚了一下,感覺倘若進入了這片紅土,就如同半入了沙漠中的海市蜃樓。
青樓是所有窮苦女兒的委身之所,而窮苦兒女大多成了父母生活下去的一個必須犧牲品。
雙扇門進入的只是一間小苑的側門,連通的后房,占地并不大,里面管事老嬤嬤見到林雪一家并不驚訝想,似乎見慣了父母賣女的場景。只是用她的豆眼上下掃了一下林雪,似乎很是嫌棄她的容貌體態(tài),不需要林父林母過多的言語,便扯著嗓子讓一位婢女領林雪進院。
我似乎總是將感情泛濫成災,輕聲說道:“現在走來來得及。”仿佛抱著僥幸心理般——盡管剛剛進院子時看見了兩個打手,但我還是希望小丫頭回頭是岸。
小丫頭太過善良,在這個將人命視為螻蟻的地方,真的能生存下去嗎?
于是我再次可笑地開始繼續(xù)搜刮腦中所有對封建孝道的批判,盡管我對小丫頭講了一路,甚至講起了郭巨埋兒的典故,仍是不想放棄的。
她可知青樓面上夜夜鼓舞,那發(fā)出的靡靡之音,可是踩在血骨上的?
林雪聽見我的聲音后,笑著嘆了一口氣,轉頭望來,水靈的雙眼與她的面容相貌一點都不匹配,眸子里的日月星辰還在,眨巴著眼睛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將面臨著什么。
我無奈地看著她,心瞬間融化了大半,皮膚仿佛各處似乎都可以浸潤出水來,原本焦急的心也緩緩放平。
——明明是個黃皮黑臉的小丫頭。
有時候我甚是感覺她比我年長,可是究竟是差的太多,她才十一,自己上輩子雖然年輕,可終究過了二十二。而林雪又從小出生于農民人家,哪來什么心計城府?
林雪乖乖地走在婢女身后,對我緩緩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微笑地指了指自己的臉。
我斂下雙眼。
林雪容貌如果細細端看的話五官還是精致漂亮的,尤其是那水靈的雙眸,只可惜那黑色膚色毀了一切美感。她是看準了管事嬤嬤不會將她分為妓女?倒不是不行,只是這樣風險未免過大。
“從今天開始你便是雜役院的婢……”前面領頭的綠衣婢女面無表情地說著,似乎并不想多搭理林雪。
聽到這話,我看見林雪眼中迅速閃過欣喜,心下稍加安慰。直到后面又有聲音傳來——
“月媛,再把那小丫頭領過來?!崩蠇邒呗曇裟麕е粷M與輕蔑。我被聲音嚇了一跳,于長廊的尾端回望過去,正在擺弄手中玉質戒指的嬤嬤對面,是正在顫抖地掏出布條的林母。
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我心中惶惶不安起來:“什么???”
見林雪久久沒有回復,我收回眼神望向她,帶著詢問。
此時的林雪沒有了剛剛的輕松與歡喜,仿佛是意識到了什么般,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林父林母改變主意了么?不可能的。許多思緒混雜在腦海中,霎時間我似乎又重新抓住了什么。
再次望向林母時,只見她紅著眼眶,不過身體不再顫抖了,僵瘦的皮囊此刻不知為何蜷縮在一起,露出了恐懼之后的憤恨。
林母在昨天林雪表現得怪異后就一直躲著她,可以稱得上避之唯恐不及,我怎么也沒想明白為什么鬼神之說對林母的影響那么大,大到將對女兒的愛瞬間轉為了深深的恐懼,大到可以瞬間抹殺一個母親對女兒養(yǎng)育十幾年的慈愛。
這種溢于言表的恐懼太不正常了些,我留了一個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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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長河中明明有許多瑣碎的雜陳往事,可是我偏偏記住了這一天,記住了林母似乎是嫌惡般掏出了一張殘破的抹布,混了點一個白色瓷瓶里的黑色藥水后不顧林雪面色難堪狠心摸了上去。
抹布是用粗布做的,我可以想象到皮膚觸碰時摩挲的疼痛。
小丫頭那天撞見爹娘吵架沒有哭,現在終究是哭了出來,不是我預想到的嚎啕大哭與撕心裂肺,仿佛只是因為摩挲產生的生理淚水般,兩行清淚靜靜從她的臉頰淌下,最終低落在地面。
林雪臉上的黑色印子漸漸洗去,漸漸露出了一張白皙嫩滑的臉。臉上布滿淚痕,但此時她已一言不發(fā),呆滯地看著林母,帶著不敢置信。
管事婆婆像是滿意了般,搓了搓她的玉質戒指,帶上無名指后,掃了一眼林雪,從臺中拿出了一兩銀子:“如何?”聲音蒼老遲緩,卻似一把利劍插進了我的心里。
林父迅速地拿過銀子,看都不看林雪一眼,我分不清這是冷心的忽視還是出于歉疚的逃避,看著他拉著出神的林母走了。似乎在他們狠心斷絕關系的一瞬間,早就料到了這會是永別。
我看著地上被林母遺留下來的帶著泥印的抹布,什么也做不了。

九世逍遙
有很多鋪墊細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