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楠姐說她永遠忘不了爸爸媽媽從六樓投向天空的懷抱時像極自由的鳥,她沒有哭泣,沒有眼淚,她靜靜地吃完桌子上所有的食物,那是她一生之中吃的最撐的一次。她用盡所有的力氣把椅子搬到陽臺,剛爬上窗臺,望見樓下一動不動的父母,便被破門而入的消防人員一把抱住。那一刻在我腦海浮現的是一朵血海中的白蓮花,花房的中央刺目的釘著那把唯一飲過血的刀子——一支特種部隊裝備的削鐵如泥的匕首。它釘在媽媽的心口,也釘在我的心房,只有血,像玫瑰一般嬌艷。
莊重和林韻詩的火化儀式和葬禮只有我和媽媽。我不知道莊重和林韻詩生前有多少朋友,但他們走的如此完美的自私,我們也只好不驚動別人。直到在林韻詩的別墅里看到莊重和林韻詩如此親密的相擁著離去,我才知道那個不知不覺中在我心里留下影子的女人是父親的情人。十六歲的自己從來沒有想到二十年前和自己相像的人除了爸爸還會有誰?
但我永遠忘不了她說到自己因為無知導致宮壁黏連背著父母四處借錢做手術雖然保住了性命卻永遠失去了做母親的能力流出絕望的淚水時讓我心中生出的絕望使自己無法呼吸的窒息感,困擾了我多少夜的美夢。
“詩詩,如果我做不了你都情人,就讓我做你的兒子吧!我會陪你迎接每一個清晨,送走你生命中的每一個黃昏。我會給你生一大群孫子孫女陪伴你孤獨,驅逐你的寂寞?!蔽艺f道。
“那你媽媽怎么辦?”她問道。
“都說了一大群孫子孫女,還怕分不過來嘛?只怕把你們都累的喊‘讓我死了算了,換不完的尿布,喂不完的奶,這是人過的日子么嘛……’”
她笑著流淚:“那你快點兒喲!我怕等不及呢……”
媽媽的火化儀式只有我自己,王貝貝趕來的時候我正抱著媽媽的骨灰往回走。從爸爸的葬禮之后我就不再練琴,放學后獨自回家,王貝貝推著自行車陪我走一路,卻也不曾多說什么。外婆的死,爸爸的死,讓我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失去了表達和聆聽的欲望。媽媽決絕的離開,更是讓我的眼神失去了最后的光彩。
從四歲半的拋離,到十歲以后各種的生存訓練,命運似乎早已經在冥冥之中暗示了什么。爸爸媽媽,你們是不是早已有預感,便早早訓練我獨自生存。可是你們知道嗎?所有的預演都不足以讓我改變現實到來時的失措驚慌。我只是一個孩子,外表看似強大內心卻無比脆弱的孩子……
“莊雨,我從沒有告訴過你我喜歡你,現在我對你說我喜歡你我喜歡你!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無論未來是風是雨,是一帆風順幸福平靜還是一路泥濘坎坷或者布滿荊棘……”
回應她的事次日緊閉的大門和窗子。
貝貝,不是我要拒絕你,是這個世界在拒絕我,拒絕給我溫暖,拒絕給我幸福。
貝貝,我們還小,沒有給于的能力,不要輕言許諾。我可以不要希望,那樣才不會絕望。如果我心底剛升起希望,你又選擇離去,我再經不起這樣的絕望。
你在窗外哭喊:“小雨,我知道你在里面,我要走了,你都不肯見我么?我要跟爸爸媽媽去另外的城市了,或許我們永遠都不會再見面了,你都不肯見我么?”那一刻,我的心里竟有猜中結局的竊喜。
貝貝,如果注定要分開,如果注定不能再見,那么,所有的甜蜜過往都是傷感!我們何必沾染?何必在受傷的傷口上再撒一把鹽呢?
但是你的淚水,在陽光中藏去了哪里?
人為什么要流眼淚?
因為我們的身體再也容納不下更多的傷感或者欣喜。
就像水庫無法接受最后降落的那一滴雨。
要么選擇釋放,要么選擇崩潰。然而,誰是那個打開閘門的人?又有誰知道他何時出現,又是不是敬忠職守?
清明,陪林韻詩回了一趟故鄉(xiāng)。她和莊重的故鄉(xiāng)。
在林韻詩出現以前,我從未聽到的一個小縣城,骯臟、擁擠,破敗中又處處透著磅礴生命力的小縣城。我很迷惑莊重對原生地的諱莫如深,閉口不談。當我第一次問他和林韻詩是源自哪里的老鄉(xiāng)時,他的臉瞬間陰暗起來。媽媽忙轉移話題問我作業(yè)寫完了嗎今天又有什么高興的事情發(fā)生沒有。我講了一通同學的糗事,但莊重還是找了借口出去,并且沒有回來吃晚飯,且一夜未歸。所以,我知道莊重的故鄉(xiāng)是一個禁忌。
當林韻詩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我一副很為難的樣子:“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你最好跟你的老鄉(xiāng)溝通一下,沒他同意,我還真不敢去?!绷猪嵲娬f你爸爸會同意的。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讓莊重俯首帖耳,臨行還交代我一路聽她安排,保護好她的人身安全。
不是說好的回老家嗎?怎么還整的跟進龍?zhí)痘⒀ㄋ频模?p> 兩千公里兩個黑衣大漢司機,板寸、黑墨鏡、大金鏈子,跟黑社會似的,對林韻詩畢恭畢敬。一路不說話,兩個人輪流開車。
林韻詩叫醒我的時候,車子停在一片公墓外?!斑@一覺夠長的,一睜眼到墓地了。”我說道。兩個大漢使勁憋著笑。林韻詩在我頭上打了一記。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我忙不跌聲的道。
“這么大人了,還童言無忌呢?”
“絕對的童子只身,爆表的陽剛之氣,諸邪避退!”我道:“除了我媽媽和我外婆,絕對沒有第三個女人知道我屁股上有個胎記。”
“現在我都知道了?!绷猪嵲姷溃骸澳懵曇粼俅簏c兒,方圓百里都聽到了。”
“你們兩個在這兒等著?!绷猪嵲姀暮髠湎涮岢鲆淮诺?。
“我們的職責是保護林總的安全……”兩人異口同聲道。
“等著!”
“兩位大哥,這里是公墓,無論是地下的人出來搶劫還是地上的人搶陰鈔,都夠上頭條了!”
“可是……”
“沒什么可是……小雨,會會他們!”林韻詩道。
幾個回合過后,兩人對我刮目相看,我對兩人亦是欽佩有加。
“我這兩個保鏢怎么樣?”林韻詩在路上問我。
“幸好我的功夫一半是打出來的?!蔽艺f道:“阿姨,即便是這樣,要動真格的,里公墓這么近,您倒省事了,隨便買片地方,挖個坑直接把我填進去就成?!?p> “戰(zhàn)場上下來的,殺過人見過血的,特務連的?!绷猪嵲姷溃骸坝信d趣的話和他們多接觸接觸!”
在一塊刻著“莊敬嚴歌合葬之墓”的墓碑前,林韻詩讓我獻上花束,跪下磕了四個頭,焚燒了一些冥紙。“這是你爺爺奶奶的墓地?!绷猪嵲姷馈!班?,猜到了。”我說:“詩詩姨,你知道我爺爺奶奶和我爸爸以前的事么?從時間上推,我爺爺奶奶走的時候,我爸爸剛二十出頭吧,大學還沒畢業(yè)吧?當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讓我爸爸對原聲地諱莫如深。這么多年都未回來過不說,對我更是只字不提?!薄拔腋惆职植皇翘?。小城雖然不大,但我們年輕的時候并不相識,所以知道的不多。不過你爸爸連你都不說,所以你還是不要問的好。”林韻詩道:“有些事一代人結束就好?!?p> 從公墓里出來,我的傷感沒有疑慮大。畢竟,一對從未謀面的親人談不上親切,亦就無從痛徹心扉。
驅車四十里在一片麥田的路旁停下。遠處依稀可見一座靜謚的小村落,在斜陽的余暉下靜靜地躺在那里,繁衍生息。
無碑的小土包在麥田里顯得有突兀。林韻詩讓兩人在路旁等待,依舊帶我過去?!拔覠o兒無女,小雨,你能不能跪下磕四個頭,叫一聲外公外婆?”林韻詩看著遠方的村莊問道。
我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四個頭,一邊燒紙一邊道:“外公外婆,小雨給你們送錢了,你們要收好啊,想吃什么就買什么,花不完的存銀行……”
林韻詩撲倒在墳前,放聲痛哭:“爸爸媽媽,詩詩不孝,讓你們操了一輩子心。我知道你們希望我結婚生子,一輩子平安幸福。我知道你們死不瞑目,放心不下我。你們放心吧,我找到嚴巖了,我們在一起很幸福。而且,我告訴你們,當初害我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人也得到了應有的下場。嚴巖狠不下心做的事,我做!當初害嚴巖家破人亡的那個黑社會頭子被我騙光了家產,氣死在醫(yī)院里。他兒子權色交易被雙規(guī)了,竟然被查到還感染了艾滋病。你們說是不是天道不欺???!哈哈哈……還有還有,做偽證的那三個小人也是出車禍的出車禍,兒女出意外的出意外,做生意虧本的虧本,老天爺啊!你咋這么公平呢?害嚴巖爸爸的那個局長積了德了,死的早??!他兒子做生意虧的跳樓他是沒看到啊,那叫一個慘啊……爸爸媽媽,你們高興么?今天女兒帶著兒子給你們送錢了,你們要收好了……爸爸媽媽,女兒以后可能不會再來看你們了,你們花錢要仔細點兒。如果下輩子我們再做父女母女,我一定乖了,一定聽你們的話,早一點兒結婚生子,平淡幸福。我愛嚴巖一輩子就夠了,下輩子我們相遇就不會再愛了,我要做你們乖女兒……爸爸媽媽……這一輩子,詩詩真的過的不幸福,愛的不幸福……爸爸,媽媽……詩詩好苦好苦……嗚嗚……嗚嗚……”
林韻詩哭到精疲力盡,;淚水干涸,發(fā)不出一絲聲音。我扶她起來,喂了她一點兒水,抱她出了麥田,放到車里?!澳沁叺男〈迩f應該是你家吧?要去么?”我問她?!拔腋改干乙粋€獨生女兒,爸爸亦無叔伯兄弟,鄉(xiāng)鄰多年不見,早已生疏,宅基也沖了公,沒有什么可看可留戀可依賴的了,回吧……”林韻詩道:“從此,我與此間再無瓜葛……”
在回去的半路上,我們在一座城市的賓館住了一宿。一路顛沛,洗洗睡了。半醒半夢之間,聽林韻詩一遍遍地呢喃:“兒子……兒子……我的好兒子……”
我不敢睜眼,亦不敢讓淚水從眼角滑落……
我嫉妒那個叫嚴巖的男人,又恨那個叫嚴巖的男人……
但我更可憐這個叫林韻詩的女人。我不知道她到底要從我這里得到什么,但我知道,如果能給她幸福,我愿意付出我能給于的一切。
哪怕是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