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自落水以來,稱病半月有余,半月未去過學宮,倒還真有些東西不似從前了。
這日慕容瑾剛踏進學堂,便察覺到了一絲怪異的氛圍。有噓寒問暖的,有默不作聲但卻偷偷打量的。
“四弟身子可好些了?”慕容禮含笑問道。
“勞皇長兄掛心,臣弟已經(jīng)大好?!蹦饺蓁馈?p> “那便好,”慕容禮似乎是刻意地看了一眼身側(cè)之人,“前些日子世子還向本宮問起你,既然無礙,自然最好?!?p> 一旁的南宮祁未作意見,依舊默默地溫書。
慕容禮身側(cè)換坐了南宮祁,慕容瑾一進門便是看見了的,只是不愿多言。如今慕容禮這樣提起,倒覺得頗有一番炫耀滋味。
慕容瑾方才看向南宮祁,微微垂首,語氣聽不出冷暖,“那便多謝世子關(guān)心了?!?p> 南宮祁翻頁的手微頓,起身行了禮,卻也不說話。
慕容瑾也不再多言,徑直往自己的座位跟前跽坐下。身側(cè)的書案前空無一人,心情倒是舒暢了許多,不似以往覺得身側(cè)坐了個木頭樁子。
隔了一個走道的慕容言輕輕敲了敲案幾,慕容瑾聞聲側(cè)頭過去。慕容言便將一張早已寫好的熟宣揉成一團扔來,關(guān)切地看了慕容瑾片刻,再無他言。
慕容瑾拾起滾落席上的紙團,輕輕展開。上面內(nèi)容大約言了三點——
其一,慕容言未得空閑去探望他,很是內(nèi)疚;
其二,慕容瑾生病這樣久,也未派人捎個信,言個好壞,有些責怪之意;
其三,慕容禮原先的侍讀沈公子纏了惡疾,又漸與南宮祁交好,這才向父皇要了南宮祁來做自己的侍讀。
慕容瑾看了埋頭溫書的慕容言一眼,笑著將紙團抹平,又整齊地折成一小方紙放入袖中。便開始溫習那些這半月以來欠下的功課。
放課后,慕容言趁慕容瑾還在收拾書卷,便湊過去輕聲道:“阿瑾,母妃叫我要快些回她宮中,這些日子便不能陪你同道了......”語氣中有些愧疚之意,又似乎頗為無奈。
慕容瑾笑道:“無妨,三哥快去吧,莫讓蘭妃娘娘等急了。”
“嗯,我會抽時間來看你的?!北憷绝Q匆匆走了。
慕容瑾收拾好后,整個學堂便只有他一人了。慕容瑾踏出門時回頭看了看空空的學堂,突然覺得內(nèi)心有種失落之感,不過存之不久,轉(zhuǎn)瞬即滅。
門外只留了東顯一人,將早已準備好的披風搭在慕容瑾肩上。
雖已春深,但慕容瑾卻依然有些畏寒。只是慕容瑾卻將披風取下,搭在左臂上,將一疊書卷遞給東顯拿著。
東顯:“殿下?”
慕容瑾擺了擺手,獨自走在前頭。東顯大約也知道主子略有心事,于是也不跟近,只在三五步內(nèi)不遠地綴著。
慕容瑾將手籠在披風底下,身上雖有些小冷,但手確是暖的。慕容瑾知道,自己如今的處境,還是少與人相交的好。無論是蘭妃還是南宮祁,都明白這個理。所以一個選擇與慕容禮親近,一個則不得不將自己的愛子束在身邊。
路經(jīng)尋花園,慕容瑾突然想到海棠大約開了花,在園外駐足許久卻不進去,最終離開。
而尋花園內(nèi),白兮影正看著一池子鯉魚發(fā)呆。
“白公子在此處喂魚?”慕容夙從一個青瓷缽里抓出一些魚食往池塘里撒去,那些各色的錦鯉感受到的湖面的動靜,立即一擁而上,搶食著那些并不多的魚食。
“......”
見白兮影不言,慕容夙便自語道:“想來今日那些奴才又沒來喂食了,把這些小家伙餓得呀?!?p> 白兮影看著那一條條肚皮撐圓了的“小家伙”,淡淡道:“殿下還是少投食些吧?!?p> 慕容夙偏過頭來看著白兮影,笑道:“公子說的是。”于是起身,將青瓷缽放在一旁磨得光滑的石頭上。
“殿下若無其他事,在下便先行告退了?!北阋x開。
白兮影剛走過慕容夙身邊,便覺得被什么掛住了袖子。
慕容夙拽著白兮影的一只袖角,“本王確實有一事相向公子請教一二?!?p> 白兮影轉(zhuǎn)過身來,“殿下請講?!?p> “本王與你,以往是否見過?不是上次,是很久以前,十年前,我們見過嗎?”
白兮影將袖子拽出,依然是半面銀霜,眼波無痕,“未曾。”
“當真?”
“在下怎敢欺瞞殿下?!?p> 慕容夙湊上前去,死死地盯著白兮影的眼睛,“看著本王,再說一次?!?p> 白兮影也直視著慕容夙,目光沒有絲毫閃躲,“在下,未曾見過瑞王殿下?!?p> 慕容夙顫著聲音,又問道:“當真未見過本王?”
“當真?!?p> “那好,是本王唐突了。只是公子實在是很像,本王的一位故人?!?p> “哦?這樣巧,”白兮影笑了笑,“司樂大人也說在下很像他老人家的一位故人,不知二位口中的故人可是同一人?”
慕容夙搖頭道:“應(yīng)該不是同一人,不過我說的故人,他倒未必還記得我,”說著又看向白兮影,“一直很好奇,公子為何要戴著這面具呢?”
“有些事情,殿下不該好奇?!?p> 慕容夙不說話,只是看著那半張面具出神。神使鬼差地,慕容夙上前兩步,衣襟貼近白兮影的發(fā)梢,一只手顫抖著伸向面具。
在指尖離面具還不到半寸時,白兮影退后半步,將早已抽出的袖刀橫在慕容夙的脖前。
冷鋒出鞘,刀刃帶著寒氣。慕容夙覺得脖頸一涼,有些震驚,卻并無半分畏縮之意,反倒伸上去,讓白皙的皮肉緊貼著那薄刃,“聽說涼薄之人用的刀劍之刃也涼薄,不知是不是真的。公子是要殺了本王嗎?那本王就更加好奇了?!闭f著,竟又不怕死地抬手想去摘那面具。
白兮影的手很穩(wěn),腕間和手指沒有半分動搖和顫抖,語氣有些輕佻,“在下說過,有些事情,殿下不該好奇?!?p> 慕容夙沒有停下,幾乎是在指尖觸到冰涼面具的瞬間,白兮影斂了面上的表情,手肘貼近一橫。
慕容夙覺得一道殺氣仿佛凝形的利刃般劃過他的頸間,而后沒有等來銳利的疼痛感,一時竟沒了知覺。
白兮影用指腹輕輕摩挲著刀身,接著道:“涼薄之人用的刀劍也涼薄嗎?那這柄刀還是厚了些?!?p> 慕容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頸項,沒有溫熱的血,沒有猙獰的傷口,完好無損。只是有一縷墨發(fā)被斬斷了半截,一半落在了地上,一半還掛在袖上。懸起的一顆心終于落回了胸口。
白兮影將袖刀歸了鞘,“殿下,你雖然還小,卻早該知道要惜命的。”說完,便快步離開。
慕容夙小心地挑起那一半的斷發(fā),心疼了半晌后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