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夫人

　　“秦姑娘，慢點！”

　　少女飛快地掠過街市，帶起一陣旋風(fēng)，中年仆役綴在身后，喘著粗氣，緊趕慢趕。

　　仆役的主家姓唐，是云中郡數(shù)一數(shù)二的糧商。唐家老太爺白手起家掙下偌大的家業(yè)，到得現(xiàn)下這一代，留給唐家兄弟三人的商號、鋪子、房地契等家業(yè)十分豐厚。

　　唐家兄弟三人中，老大唐興最成器，繼承了老太爺?shù)纳虡I(yè)天賦，偌大的家業(yè)在他手上穩(wěn)穩(wěn)地壯大著，可惜一次外出途中讓山匪害了性命，大房只剩下大夫人及年幼獨子唐臨風(fēng)，好在大夫人臨危之際肩負起整個唐家的生意，只待兒子成長起來接過家業(yè)。

　　盤下云中衣莊的便是這位唐家大夫人。

　　再次踏入前堂，這里顯得擁擠了許多，很多仆役、小廝進進出出，柜臺后面三位賬房先生把算盤打的飛快。

　　秦羽霓環(huán)視四顧，待客的案幾上擺著賬冊，一位雍容大度的婦人認真的翻看著，年紀(jì)約莫四五十。背后站著伺候的婢女，旁邊卻是位清瘦長須的老者。

　　中年仆役上前見禮：

　　“大夫人，秦姑娘喚回來了，幸不辱命。”

　　“唔，下去吧?！?p>　　大夫人吩咐了一句，過得片刻才從賬冊上抬起目光。

　　秦羽霓趕忙屈膝福身，學(xué)著喊聲：“見過大夫人?！?p>　　“嗯，你就是秦羽霓，想要做制衣師傅？”

　　“正是，還望大夫人成全。”

　　大夫人上下打量秦羽霓，這姑娘容貌、身段、氣質(zhì)、禮儀都無可挑剔，看起來反倒像是個大家閨秀。想想郡主府差人遞過來的話，對于雷掌柜方才私下的推測，大夫人也信了七八分。

　　“綾家……既然是出來歷練的小輩，不能讓她太輕松過關(guān)吧，還是要打磨打磨?！贝蠓蛉税底运剂浚澳艽钌峡ぶ鞲娜饲?，填進去一個成衣鋪子的進項，這買賣也算不得虧?！?p>　　打定主意，大夫人嘴角掛上微笑：“秦姑娘畫的圖紙，老身已經(jīng)看過，但是制衣師傅還得要手底下見真章，還請姑娘給府上兩位下人裁一身衣服，可好？”

　　又是考驗?。?p>　　秦羽霓心中腹誹，淡然一笑：“好，聽?wèi){大夫人安排。”

　　大夫人示意，兩名下人上前施禮，到堂中站定。秦羽霓上下打量，不由得啞然失笑。

　　這兩人一為仆役，一為婢女，這位男仆乍一看個頭很高，手長近膝；女的這位卻是個五短身材，上身豐碩，上半身和下半身差不多一樣長。

　　“原來是在這等著我呢？”秦羽霓憤憤地想著。

　　“這兩位在府中也算得力，他們身形異于常人，因而他二人換洗衣袍很少，還請秦姑娘為他們裁一身衣衫，若能讓他們滿意，便算是過關(guān)了。”

　　聽得大夫人言語，秦羽霓繞著兩人轉(zhuǎn)圈，向大夫人道：

　　“為他們做衣裳要費些功夫，大夫人且等一等?！?p>　　“無妨，這兩日盤點庫存，清理賬冊，就以兩日為限可好？姑娘暫且就在此落腳吧——秋棠，到后院為秦姑娘收拾一間廂房出來。”

　　大夫人身后一名女子面色變換不定，應(yīng)了聲是。

　　“大夫人且慢，無需兩日，入夜前若是不能做出令人滿意的衣裳，羽霓即刻請辭，不勞大夫人費心為羽霓安排?！?p>　　大夫人再次放下賬冊，投來好奇的目光。

　　“哦？這么快！”

　　見少女自信滿滿，大夫人點點頭，京城世家子弟的風(fēng)采果然是不一樣的，自家那個志大才疏的傻小子，比不了。

　　這姑娘，不知許了人家沒有……

　　一念及此，大夫人趕忙把不合時宜的想法扼殺，雖然不知道這秦姑娘的家世，但能讓傾云郡主打招呼的人物，還是不要招惹的好。

　　秦羽霓不知道大夫人的內(nèi)心戲，扯過軟尺圍繞著兩位下人擺弄著，胸圍、臀圍、肩高、袖寬......一項項記在紙上，放了筆墨，麻利地扯過一匹葛麻比劃著。

　　看到秦羽霓用了店里最樸質(zhì)耐用的料子，大夫人便知道少女是個靠譜的。下人不需要華麗繁復(fù)的服飾，只要合身、得體、不逾禮制，便于做活計即可。

　　官宦之家的紈绔子弟平素十指不沾陽春水，他們或許能做出極盡華美，又貼合形制的精美袍服衣裙，但卻不適合勞作時穿著。先前見了這位秦姑娘的設(shè)計圖，料想也是如此，便想等衣袍做出來再敲打她一番，這會卻是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大夫人抬眼向身后望去，那位清瘦的長衫老者捋著胡須點點頭。大夫人放下心來，繼續(xù)翻看著賬冊，另一邊，秦羽霓已經(jīng)找出硬紙開始打版了，衣莊前堂中眾人手上都有事情在做，一時間只剩下算珠撥動的聲音。

　　......

　　天光漸暗，喧鬧的坊市慢慢靜下來。

　　秦羽霓迅速落下最后一針，用牙咬掉多余的線頭，拍掉劃粉留下的白色痕跡，拭去額頭細密的汗珠，兩套葛麻短褐出現(xiàn)在手上。

　　秦羽霓松了口氣，雖然制作短褐很基礎(chǔ)，很簡單，沒有過多的裝飾，但兩套不同版型的衣裳，半天做出來也算是個小小的挑戰(zhàn)。

　　“大夫人，衣裳已經(jīng)裁好，還請這二位換上試試吧?！?p>　　大夫人滿意地點點頭，方才看到秦羽霓嫻熟地下剪落針便知道她足以勝任，后面走走過場罷了。

　　就是做的一塌糊涂，那也得給她圓過去，畢竟是郡主府要求照顧的……

　　“看起來很普通嘛，這樣的貨色尋常人家的女子就能自己裁，何必到成衣鋪中花冤枉錢？”

　　突兀的女聲在大夫人身后響起，語氣有些刻薄。秦羽霓舉目，原來是方才那位叫做秋棠的女子，看衣著相貌不像婢女。

　　秋棠的嘴唇有些薄，目光在秦羽霓身上肆無忌憚地游走，令人心生厭惡，這位恐怕不是個好相與的人。

　　好像沒招惹過她吧，她這是要鬧哪般？

　　大夫人深深地看了秋棠一眼，和煦地笑道：

　　“秋棠曾在外地做過掌柜，如今回了云中，便到秦姑娘手下做賬房管事吧。做掌柜和制衣師傅終究是不同的，秦掌柜缺乏經(jīng)驗，有秋棠的幫襯，也能盡早上手，如此安排，秦掌柜可還滿意？”

　　原本只是想做制衣師傅的，現(xiàn)在卻成了掌柜，秦羽霓只覺得世界變化太快，有些跟不上趟。

　　“額，掌柜……先謝過大夫人抬愛，羽霓恐怕難以勝任……”

　　大夫人擺擺手打斷道：

　　“沒人生來就什么都會的，就這么決定了，秋棠做掌柜經(jīng)驗頗為豐富，不懂的地方，你隨時請教她便是?！?p>　　秋棠欲言又止，壓抑著情緒，聲音中帶有一絲顫抖：

　　“大夫人，您的安排，秋棠自然沒有話說，只是方才的約定，裁出的衣裳要讓人滿意才能作數(shù)。衣服還沒上身，就許了秦姑娘一個掌柜，未免有些兒戲?！?p>　?。ū菊峦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