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月樓(下)
他不動聲色的坐在楠木靠椅上,忽然卻又忍不住笑出了聲,不過笑容確是難看極了,今日之事,十有八九是早有預(yù)謀,就這樣錯下去吧,反正和自己關(guān)系也沒有很大。就這樣,當(dāng)個縮頭烏龜一樣躲避下去吧!
又是一年過去了,鎮(zhèn)南侯府在兩個月前添了個小世子,薛夫人在這個月開始準(zhǔn)備起了小世子的百日宴,邀請的都是全城有頭有臉的人物,百日宴那天,說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來人正是消失了三年的趙文宇,下人們也認(rèn)出來此人正是以前少爺?shù)呐阕x,興高采烈的將人迎了進去。
“世子~快來看看,這是誰來了?”引路的小廝現(xiàn)在正是世子爺面前的紅人,說起話來也是沒大沒小的。
薛宏君對今天的百日宴是興致缺缺,慵懶的躺在搖椅上曬太陽,他有一個習(xí)慣就是曬太陽的時候會拿起一塊帕子遮住眼睛?,F(xiàn)在正是初春時節(jié),太陽暖洋洋的灑在身上,愜意的很,聽聞小廝嘰嘰喳喳的聲音,不由得皺眉,“大驚小怪什么呢?是不是最近沒有好好收拾你?……”說著扯下眼前那塊繡著水仙百合圖案的帕子,掃視了一圈,突然瞪大了雙眼,一瞬間,鼻子酸澀起來,他扭頭想要遮掩自己此刻的心情,身形微微顫抖,透露出主人的脆弱還有激動。
“下去吧,我和世子單獨待一會兒吧?!壁w文宇見狀,便吩咐下人們趕緊退下。
下人們正感動于兩個久別重逢的好友再次相見,也都識趣地退出去,還順便把房門關(guān)上了。
趙文宇大步流星的走向前去,一把抱住情緒激動的薛宏君,卻不想薛宏君轉(zhuǎn)過身來,掀開他的衣服,一口咬住他的肩膀,趙文宇吃痛,卻還是緊緊的擁著他,不肯放手。
片刻后,從口中傳來一陣血腥的味道,薛宏君慌忙松了口,卻還是傲嬌的扭頭不肯理他。
趙文宇苦笑一聲,薛宏君不忍,回眸一看,他的眸中似有淚珠凝結(jié),閃爍著充滿愛意讓他心顫,趙文宇呢喃著:“我回來了,我回來了?!?p> 久別重逢,二人抱著說了一會兒話,不一會兒就有仆人過來喊世子去前廳招呼客人。
薛宏君一怔,生怕心愛之人誤會自己,趕緊打發(fā)了下人,回頭望著滿臉嘲弄之色的趙文宇,小心翼翼的解釋道:“文宇,不是你想的那樣的?!?p> 趙文宇不復(fù)往日的溫柔,臉色一下子變得很差,他一把推開薛宏君,厲色道:“薛世子今日大喜的日子,趙某先行一步告退了。”
說罷竟是毫不留情的轉(zhuǎn)身離開。
薛宏君好不容易見到三年沒有消息的愛人,哪里舍得放手。一來二去,兩人拉扯起來。
“你放手,讓我走,我就不該回來。狼心狗肺的東西!”趙文宇掙扎的厲害,薛宏君卻怎么也不肯放手,“別走,求你別丟下我一個人了?!?p> 他說到動情之處,竟然像個小孩子一樣哭的稀里嘩啦的,一邊哭一邊說著:“你不要走,你知道我這兩年怎么過的嗎?你走的第一天開始我就睡不著覺,每天都要熬到深夜困到極致才能勉強入睡,起床以后還是想你,我只能做很多很多的事,來讓我沒有時間想你,我不想成親,可是一年前母親裝病也要逼我成親,結(jié)婚當(dāng)天,我也是獨自一人歇息在書房……”
趙文宇一聽到這個,立馬火大,“你歇在書房?今日還能辦得起百日宴?騙誰呢你!”
“不是我!”
“不是你還能有誰?”趙文宇立刻回嘴。
從小就聰慧過人的趙文宇又怎么能不明白其中的彎彎道道?憑著往日兩人之間的信任,他自然是更愿意相信眼前人的。所以說,真相只有一個。
“他怎么!”趙文宇一下子又氣又惱,心愛之人居然被人帶了綠帽子,哪怕,他還有一絲慶幸,還好孩子不是他的??墒浅鲇诰S護,他還是不能接受現(xiàn)實。兩種感情的矛盾,他一時半會也緩沖不過來。
“沒事的,這樣也很好了。薛家還是有后了,我不虧欠他們什么了。文宇,我們一起私奔吧。”事情發(fā)生了這么久,薛宏君已經(jīng)淡然了,既然如此,他寧愿選擇離開,陪著自己心愛的人一起活下去,再也不要忍受相思別離的苦了。
“我……”趙文宇似乎有著難以啟齒的事情,薛宏君看得出來,可是他不在乎。
“你還愛我嗎?”他問道。
趙文宇一聽,氣急敗壞的吼道:“老子要是不愛你,至于以身犯險回到這個鬼地方嗎?”
“我們一起走吧。”
“你確定?拋棄你的世子身份,拋下榮華富貴,還有養(yǎng)育了你二十年的父母?”趙文宇也冷靜了下來,理智的提醒他。
如果要走,榮華富貴,世襲的爵位,骨肉至親,每一樣他都帶不走,對于一個從小到大沒有吃過苦的世子爺,真的能放棄嗎?
“從你離開以后,我一直幻想你哪一天會回來帶我走。我承認(rèn),放棄這些榮華富貴很難,可是我這三年經(jīng)歷的東西,有太多太多,足夠讓我清醒,我確定我要跟你在一起,刀山火海,在所不惜?!毖昃凵駡远?,說出的話,鏗鏘有力。
“我在做山賊!”趙文宇打斷了他的話,說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
薛宏君輕笑一聲:“忘情?”
“你怎么知道?”趙文宇大驚失色,從一開始到現(xiàn)在,從來沒有人認(rèn)出他的真實身份。
“一個土匪頭子,叫什么忘情?而且雖然說是做盡壞事,可是我打聽到的可不止這些,而且,哪怕你是土匪,我愿意做你的壓寨夫人。”薛宏君說完,臉都紅了。
“為夫帶你走!”趙文宇二話不說,拉著薛宏君走到院子里,一把抱住面前羞澀的薛宏君,終身一躍,跳出院墻外。
“天大地大,薛宏君,你可別后悔!”趙文宇帶著薛宏君逃離了鎮(zhèn)南侯府,來到城東的平民窟的破舊房子里,拿出一套有些破舊的麻布衣服,挑眉壞笑道:“娘子,請更衣。為夫帶你出城去?!?p> “滾蛋!”薛宏君一腳把他踹出門外,然后趕緊把門反鎖,他抱著破舊的衣服,袖口處展開就看到繡著水仙百合的圖案,就知道這衣服肯定是他平日里穿的衣服。
趙文宇也知道他在害羞什么,乖乖的等在門外,不一會兒薛宏君換好衣服就走了出來,趙文宇看著不太合身的衣服,抿嘴一笑,從懷里掏出一張身份牌,努努嘴示意道:“新的,你看看真不真?”
薛宏君拿過一看,上面刻著的畫像和自己是真的有六分像,不過多了一些粗糙還有皺紋,下面寫著“青山村趙二柱”。
“你今天來就是為了拐走我?”薛宏君仔細(xì)看了一下,心里清楚,看來他是真的有備而來的。
“我已經(jīng)做了兩手打算,”趙文宇邊說邊從懷里摸出一個膏狀物,涂在他的臉上,邊涂邊說:“我怕你見到我就要跟我走,所以早就準(zhǔn)備好了一切,只等你點頭。也怕你不肯跟我走,所以也做好了見你最后一次的準(zhǔn)備?!?p> 薛宏君乖乖的站著,等著他在自己臉上涂涂抹抹的。心里思緒萬千,原來他也像我一樣,一直在惦記對方。想到這里,就忍不住的笑意盈盈。
“涂好了,你照照鏡子看看現(xiàn)在和身份牌像不像?”趙文宇從房間里找出一塊銅鏡,舉在他面前,一臉的討好。
“像極了,這身份牌你自己刻的嗎?”
“嗯,閑下來就按照記憶里你的樣子刻了幾個,沒想到真的派上用場了?!?p> “帶我走吧,我想去你現(xiàn)在生活的地方看看?!?p> 趙文宇又一次直直的看向他,仿佛想要看到他的心里去:“真的愿意跟我走嗎?走了可就不能回頭了!”
“榮幸之至!”薛宏君堅定不移,或者說躍躍欲試。
“走吧,我?guī)闳チ私馕疫@幾年一直在做的事情吧?!?p> “不先出城嗎?”薛宏君不解道。
“隨我來你就知道了。”
他也不賣關(guān)子,帶著薛宏君走到一家煙花小巷,“這也是我平日里經(jīng)常來的地方……哎呦喂,疼疼疼!”
薛宏君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惡狠狠的對他吼道:“勞資今天非得打死你,看你來的都是些什么地方!”
“娘子饒命,我錯了,可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子??!”
“還敢狡辯?”
“為夫哪里敢啊,我們進去說嘛,娘子別氣好不好?”趙文宇也沒想到往日里那個任性的世子爺怎么突然變了個樣子。無奈只好帶著他進了內(nèi)院。
內(nèi)院門口有人把手,但是一看到趙文宇,就乖乖的把門打開,將二人請了進去。
薛宏君心里自然是相信他的,只是一切來的太快,他來不及反應(yīng),下意識的就揪住他的耳朵……好像有點像市井潑婦一樣,他不會討厭我吧,一想到這里,他就偷偷看了一眼正在走路的趙文宇。
趙文宇卻是滿臉的笑意,一點也不見怒意。
其實這腹黑的家伙,心里現(xiàn)在都美壞了。不愧是我家夫人,吃醋的樣子好可愛。
幸虧薛宏君讀不懂他的想法。不然他非得找個地洞鉆進去。
房間里擺放著各類賬本,上面密密麻麻的記錄著豪門之間的各種秘辛。薛宏君拿起一個賬本就不舍的放下,書上記錄的東西他也略有耳聞,只是這本子上記錄的著實精彩,他看的津津有味。等到他看完以后,趙文宇已經(jīng)開始忙碌起來,只見他拆開一個紙卷,仔細(xì)查看,確定了有用的信息以后再次謄抄在本子上,薛宏君下意識的想要去幫忙,他拿起一個紙卷,只見上面清晰的寫著戶部尚書的連襟居然在江南偷偷的干起了販賣私鹽的生意。
趙文宇也不避諱他什么,于是一個人磨墨,一人謄抄,做著做著,薛宏君也明白了趙文宇現(xiàn)在做的就是替人收集情報的事情。
晚些時候,兩人做在一起用餐,席間,趙文宇坦白,他現(xiàn)在是替上頭收集情報,說到這里他也提到了當(dāng)年的事情。
原來趙文宇被救下以后,被逼無奈只能選擇遠(yuǎn)離京城,出城后卻遇到薛侯爺安排的劫道之人。薛侯爺?shù)男愿癖闶沁@樣,一不做二不休,只有他死了,才能絕了薛宏君的心思。
薛宏君一聽就知道他所言非虛,當(dāng)年趙文宇離開后,他先是整宿睡不著,有一天晚上,實在睡不著,出來轉(zhuǎn)轉(zhuǎn),卻聽見父親的低吼聲。
他小心翼翼的湊上去仔細(xì)分辨,原來是父親派出去做事的人辦事不利,居然被人逃了出去,當(dāng)時他還不知道究竟所為何事,現(xiàn)在想想,定是和趙文宇有關(guān)了。
“那你后來怎么?”
趙文宇的思緒飄到三年前,他逃出生天后,遇見了那個人,那個人收留了他,然后他就死心塌地的在那個人身邊做事,因為足夠優(yōu)秀,慢慢的成為了那個人的左右手,那時那個人正準(zhǔn)備創(chuàng)辦一個組織,那個組織的名字就叫得月樓。經(jīng)過層層篩選,他成為了最優(yōu)秀的候選人,負(fù)責(zé)掌管所有信息渠道,整理各類消息。
從那以后,薛宏君再也沒有回過薛家,而薛家也大張旗鼓的尋人尋了大半年,便銷聲匿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