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餓了就得吃

　　蒙面女離開這天的黃昏，彤雉的肚子照樣按時餓了。

　　她不自覺地來到市集，伸手從羊肉販的木桶中拿了些雜碎，那些不是賣不出去的內(nèi)臟，就是切不成塊的碎骨頭碎肉，還有些是瘤狀物，曬了整日太陽，腥臭無比。

　　彤雉餓昏了，捧了兩把濕黏的雜碎，站在木桶旁把這些東西往嘴里塞，鮮血和黃綠色的汁液從她狼吞虎咽的小嘴里迸出，幾個經(jīng)過的商人女眷見狀花容失色，掩著臉尖叫逃走。

　　「怪物！怪物！」

　　彤雉全不放在心上，專心的咀嚼那充滿汁液且厚實(shí)的東西。羊肉販見這孩子把本來要買肉的顧客給嚇走，趕緊把桶子提到車上，大聲喝斥彤雉，作勢追打，這才把這餓昏了的小女孩趕得遠(yuǎn)些。

　　一個身穿土色短衫，頸上掛著粗金鏈的棕色皮膚男子，腳踩一雙磨損褪色的皮底靴，老遠(yuǎn)就看到了彤雉，像個老練的獵人，在不驚動獵物的情況下，緩慢地接近彤雉，他伸出一只粗肥的手把彤雉臉上塵土稍微擦掉，仔細(xì)看了看，這小女孩一雙大且眼角上揚(yáng)的明眸，配上濃密的劍眉，紅潤的雙頰，盡管在路邊行乞，卻有一種異于尋常乞兒的冷靜與傲慢。

　　這雙肥手的主人，是個市井混混，由于粗略知道幾處方言，行騙無往不利，平日專騙外地人，例如幫商旅采辦糧食，卻混充品質(zhì)極差的劣等貨。等商人出城了后發(fā)覺異狀，也無足夠糧食返回與他理論。

　　除此之外，像是仲介嫖客給妓院，拐賣外地婦女充做家奴，這些小奸小惡的事，卓雷可沒少做過。

　　當(dāng)然，這么多年來他也有陰溝翻船的時候，后頸上那條疤就是在酒家吃飯時遭人尋仇給砍的。但卓雷對自己的約束，就是不殺人，因?yàn)樗鹿怼?p>　　眼下這個小女孩若現(xiàn)在過給妓院，利潤太薄，如果能養(yǎng)個幾年，賣給波斯商販當(dāng)老婆，或給金石國貴族當(dāng)童養(yǎng)媳，都能換不少錢，卓雷腦子里面飛快的打著算盤。

　　「小妹妹，你真漂亮，叔叔帶你去吃好吃的東西，好不好？」

　　從小在城里流浪的彤雉，清楚地記得小南是怎么死的，蒙面女曾經(jīng)告訴過彤雉人口販子的事，那些被拐走的孩子，常會以商人的家奴的身份經(jīng)過厄克巴城，家奴四肢上會有主人家的印記，通常是烙上的。

　　這樣，一旦逃跑就好追回懲罰，殘忍一些的商人則會將印記烙在男奴臉上。蒙面女警告彤雉，若不想身上有烙印，得小心這樣的騙子。

　　但為了眼下填飽肚子，彤雉只好點(diǎn)點(diǎn)頭跟他走，打算先吃飽再想辦法逃跑。

　　卓雷的家在城東，外觀一點(diǎn)不起眼，一堵土墻中間插了扇歪斜的小木門，不算殘破但污跡斑斑，前廳窄小幽暗，掀開布簾就是個灶，這廚房似乎也就是房子的盡頭了。

　　彤雉四處打量都不見吃的，轉(zhuǎn)頭問卓雷，

　　「吃的呢?」

　　卓雷讓她等等，他的胖手在柜子里摸摸倒倒，像是在找什么東西。

　　「吃的呢?」

　　彤雉再問一次，聲音也大了點(diǎn)。

　　「去去去，我得找到鑰匙才能到倉庫拿東西吃?。　棺坷讻]有買賣過這么小的孩子，顯然不知道該怎么對待他們。

　　彤雉年紀(jì)雖小但脾氣并不小，尤其肚子餓的時候。

　　她轉(zhuǎn)身瞪著這個腦滿腸肥的男人，心想他應(yīng)該是不會給自己吃的了，臉漲得通紅，卓雷伸手到柜子里轉(zhuǎn)動一個土陶罐，左手冷不防一陣劇痛，一回頭發(fā)現(xiàn)這小女孩咬了自己的手，頓時鮮血迸流，他疼得大叫，一心想把這小孩甩開，再給這小乞丐一腳，但他痛得使不出力來，盡管卓雷哀嚎，彤雉死咬不放，卓雷大叫，

　　「哎哎哎，放開放開，你這小乞丐！我口袋有塊餅，您先拿了吃?？诖诖?，口袋！」他幾近哀嚎的重復(fù)了幾遍，彤雉的嘴才松開。

　　彤雉的手伸進(jìn)卓雷口袋搜到了一塊餅，抓了就往嘴里送，卓雷看著自己幾乎見骨的傷口，怒火中燒，拿起一只銅勺就往彤雉腦門送去，彤雉好像預(yù)先知道這勺來的方向，腳步輕盈的往后退開，順手撿起一塊灶邊的打火石，朝卓雷擲去，那打火石在卓雷眼前變得赤紅，卓雷心中大駭，往旁邊一躲，可還是不幸地被這石頭擦傷肩頭，滾燙的石頭將他的短衫燒出一個洞，皮肉也發(fā)出一股焦味。

　　卓雷嚇得咚的一聲跪在地上，向彤雉磕了好幾個頭，一面求饒認(rèn)錯，心想，今天可是見鬼了，這孩子莫非是從地獄來的！

　　彤雉在龍蛇雜處的厄克巴城流浪，之所以到了六七歲還沒出什么大意外，除蒙面女作伴，每次憤怒時想反擊時，她都會發(fā)現(xiàn)一些特別的能力。但憤怒消失后，這些能力也就消失，彤雉并無法隨心所欲地使用這些能力。

　　卓雷盡管心里害怕，但仍覺得她年幼可欺，想著她剛才對自己所做的事，絕對不是一般人，干脆先把她關(guān)起來，再想想該如何從他身上賺到更多的錢，再不濟(jì)也能賣給大戶人家當(dāng)個童仆。

　　想通了這層道理，卓雷強(qiáng)忍疼痛和恐懼，好聲好氣的跟彤雉說，

　　「小姑娘，你想吃更多的東西就得跟我到地窖，我的地窖里面有羊腿，椰果，葡萄，干酪，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p>　　彤雉看這胖子怕她，便大著膽子跟他說，「走??！」

　　卓雷剛才在陶罐里面摸出了一塊磁石，接著他把柜子稍稍搬開來，墻上有個凹槽，當(dāng)他把這塊磁石鑲進(jìn)了凹槽，喀的一聲，柜子后面的石門慢慢開了一條縫，卓雷再用手推開這扇小石門。

　　彤雉好奇地?fù)屧谂肿拥那懊驺@進(jìn)了石室，里面的溫度比外面低很多，甚是涼爽，普通人也許覺著寒冷，但從小冬天不穿皮毬的彤雉卻感到舒適。

　　果不其然，胖子沒有騙他，石室中懸著許多羊腿，石桌上堆著圓餅狀的干酪，盤子里也盛著各樣的干果，有椰果，核桃，杏仁，橄欖。

　　彤雉不客氣的直接拿了一只風(fēng)干羊腿啃了起來，干肉透著小氣窗的光線，顏色比富太們手腕上的血玉鐲子美還晶瑩。

　　方才市場里隨手撈的生內(nèi)臟，相形之下，這風(fēng)干羊腿絕對是人間美味，但對彤雉來說卻無任何不同。

　　有羅剎血統(tǒng)的彤雉無太多細(xì)致的味覺，聞起來味道越濃重的東西越被視為「可口」，在生存上較占優(yōu)勢，任何食物就算腐敗只要存有一絲養(yǎng)分，羅剎們也不會因?yàn)橄訍夯驉盒亩贿M(jìn)食。羅剎更不會因?yàn)槭澄锔瘮《。柿_剎不耕作，若是狩獵也只是為了取皮毛，或是健體強(qiáng)身。

　　卓雷此時已悄悄把石門關(guān)上，彤雉大概知道卓雷的心思，但無所畏懼的她反倒覺得甚妙，陰涼的石室充滿食物，比街上喧囂的環(huán)境好上千百倍，吃完食物，找了個角落便安心的睡下。

　　石室外的卓雷先去找了塊粗布包扎傷口，心中預(yù)期不多久將會聽見小女孩哭叫的聲音，到時他會拿著皮鞭下去一陣打，好教教這小女孩誰才是主子.

　　沒料想一個時辰過去，一片寂靜，卓雷也就放松了戒心，自顧自的飲了一壺自釀葡萄酒，倒在桌上昏昏睡去。

　　醒來后卓雷想起上回和幾個賣劣貨的商人約了晚上在酒樓吃飯，還要結(jié)清他們上回賣劣質(zhì)糧草的尾款，拽著一個皮囊匆匆出門。心想彤雉這一時半刻也不可能有人發(fā)現(xiàn)，就讓他在石室里待久點(diǎn)吧。

　　也不知睡了多久，彤雉迷迷糊糊的醒來，揉著眼睛，她好似瞧見一個穿著斗蓬的人影站在石室中。背對著她，右手高舉一塊黑色的石頭，石頭表面發(fā)出微光，那男人將石頭拿在手中端詳好一會，似乎在思考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