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宮門——”
隨著侍衛(wèi)的一聲大吼,前廣場邊緣由遠而近的開始升騰起紫色的煙氣,蓬蒙雙腳剛一落地,就被無數(shù)倍強于之前的龍氣壓倒在地,之前他尚且能壓制住傷勢,此時卻只能一口鮮血噴出,跪倒在地。
蓬蒙還欲提力,卻終究是無奈的搖頭,把鶯兒從背后放了下來。
鶯兒微咳兩聲,把他扶了起來,眼睛像是充了血一樣。
“咳,我還有個朋友,他這輩子作惡多端,殺過的人不計其數(shù),的確該死。但也曾做過好事?!?p> 鶯兒眼淚一行的一行的流了下來,卻不發(fā)出聲音——她不能讓他聽見?!笆裁春檬??”
“好像是有一年吧,他遇見了一個身患重病的姑娘,人很好,但她定親的那家人卻不愿意娶了,那時兩家都是望族,實在沒辦法。她那未來夫婿便一把火燒光了她家所有人,那火啊,足足燒了三天三夜。真的像是一只怪獸一樣,張著血盆大口,吃掉了她家三百零九個人?!?p> 這般肅殺的氣氛之中,七月的第一場雨,悄無聲息的落了。
細細碎碎的落在城墻上,落在草坪上,落在他干涸的嘴唇上,洗去了嘴角的血,落在鶯兒結(jié)了霜的秀發(fā)上,但很快又化開了去,順著她一股頭發(fā)滑落在地。
瑤草站在城樓之上,濕涼的雨水斜著飄進了她的眼睛里,她望著遠處青蔥的大樹,近處草坪上相擁的兩個人,略帶憂愁的說:“這場雨落了之后,天氣就要熱起來了?!?p> 鶯兒伸手在臉上一抹,再問:“那后來呢?”
“后來?他覺得那夫婿實在不是個東西,竟然比他還壞,就殺光了他夫婿全家,五百四十口人,足足多了兩百多個人呢,哈哈。”
鶯兒在他止不住的笑意里也笑了起來,心里卻是萬分荒涼。
她是個很好的傾聽者,知道在什么時候提問:“他和那姑娘關系很好嗎?”
蓬蒙止住笑意,靜靜的看著天空,思緒飄得很遠:“不,他只是個喂馬的,是那場大火里唯一活下來的人。”
嬴政默然的佇立在城樓之上,望著細雨朦朧之中的秦宮。這場雨仿佛真能熄火一般,熄滅了場間凝滯的氣氛,所有人都是停止了手上的動作,輕輕嗅起了雨水的味道。
敖煜皺眉看向蓬蒙,冷冷說:“動手吧?!?p> 他們這次的計劃已經(jīng)成功了八成了,前廣場之上凝聚了秦宮數(shù)年來的龍氣,嬴政在一旁鎮(zhèn)守,敖煜注入真龍之魂,再加上瑤草和織女的靈力加持,定能把蓬蒙永遠的留在這里。
雨滴凝結(jié)而成的剎那,城墻之上響起一陣整齊的拉弓之聲,士兵抬手時的甲胄碰撞之聲,微雨仿佛都在這肅穆的一刻停止了下來,一滴雨水試探性的動了動,不知飄落在了哪個士兵的箭頭,緩緩攀附在最尖銳之處,幽幽的閃著光芒。
雨滴滑落的瞬間——戰(zhàn)斗一觸即發(fā)
“嘩嘩嘩—”
千萬箭矢離弓而發(fā)!刺破了秦國夏日的第一場雨,雨水被箭極快的速度帶著向前而去,又在半途被后來的雨水擠落在地。雨水洗凈了箭上的污穢,陰暗落幕,徒留給箭一身冰冷,驟然突進蓬蒙三尺之地!
蓬蒙瞳孔微睜,眼中光芒一閃,倒映出萬千箭矢的軌跡變化。他伸手將鶯兒攔在身后,掌中靈力大作,化作暴風在身前立起一道屏障,阻攔了大部分的箭矢,少部分突破屏障,從他身側(cè)飛速擦過,帶起幾縷噴射的血絲,灑落在地。
鶯兒眼睛一紅,大喊道:“蓬蒙!”
忽然之間,變故突生,嬴政抬手止住弓箭的再次發(fā)射,“慢著?!?p> 敖煜凝神細看遠處,瞳孔驀然放大,沉聲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此時前廣場之上已經(jīng)彌漫著淡紫色的龍氣,濃郁的靈力波動從四周立起的屏障之上散開,但西北方向的屏障之上卻赫然出現(xiàn)一陣波動,最上面覆蓋住的龍氣被震散了些許——完整的陣法出現(xiàn)了漏洞!
蓬蒙的此刻被困在廣場之上,體內(nèi)靈力被壓制到一個極低的程度,傷勢毫無掩蓋的爆發(fā)了出來,他眉頭重重的皺起,右手緩緩伸進懷中。忽然,他感受到廣場之上靈氣的片刻混亂,略帶遲疑的朝那邊看去,手也放了下來,嘴角揚起一抹深邃的笑意,“有趣,實在有趣?!?p> 敖煜遠遠看見蓬蒙的手伸進了懷中,眉心一跳,準備不管不顧的沖過去,織女迅速制住了他,語氣嚴肅的道:“別沖動?!?p> 她轉(zhuǎn)頭看向嬴政說:“看來你們宮里面,有人想要借機生事啊?!?p> 嬴政臉色陰沉的看著屏障之上的漏洞,厲聲問道:“呂相還沒來嗎?”
遠處忽然傳來士兵的奔跑之聲,嬴政仔細看了,是呂相身邊的親衛(wèi),親衛(wèi)三步并作兩步的朝嬴政奔來,彎膝一跪,語氣悲憤道:“大王!袁行舟叛變,毀壞了西北角陣法,呂相被袁行舟襲擊,身受重傷,如今已陷入昏迷?!?p> 嬴政氣急反笑,原來蓬蒙當時留的一手,在這兒等著他呢,“袁行舟人呢?”
親衛(wèi)再答:“已被當場擊殺?!?p> 嬴政聞言,卻驟然安靜了下來,一雙眼睛靜靜的看著他,若有所思的樣子。半晌才開口,語氣卻極為疲憊:“好好照顧呂相,退下吧。”
瑤草輕輕靠近他問:“你懷疑是呂不韋刻意的?”
嬴政直直的看了下去,與蓬蒙的上抬的眼神隔空撞上,仿若一把閃著光芒的青銅劍,割得蓬蒙眼睛生疼。
嬴政嘲諷一笑,“袁行舟定是知道了什么,告訴了他,只怕他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跟了這樣一個冷漠的主子,早已注定了他的命運?!?p> 蓬蒙扶著鶯兒的手站了起來,大聲喊道:“秦王,我這一步棋走得可妙?”
敖煜冷冷看著他,側(cè)身對嬴政說:“陣法已破,聚集的龍氣恐怕不夠。”
嬴政垂眸,淡淡搖頭道:“無妨,我有辦法?!?p> 他抬起右手,輕輕撫上胸口,想到靈澤將此物贈與自己之時的誓言,我要平定四海,做這世間唯一真龍?zhí)熳印?p> 因為我有龍王之心。
蓬蒙大喊后連咳幾聲,笑得極為肆意。其實他當時并未想到此刻,但所謂世事難料,一啄一飲皆有定數(shù),最后便產(chǎn)生了這樣的結(jié)果。
他眉眼稍顯冷漠,聲音極低的朝后說:“若是一會兒場面控制不住,我用靈力送你到那邊的出口,你只需一直往前跑就是了。”
鶯兒慌張的拉住他的袖子,話還沒出口,卻見城樓之上浩然靈力沖天而起,前廣場之上散亂的龍氣仿佛找到了領袖一般,猛然活躍了起來。
嬴政一身王服站立于高臺之上,狂風在他身邊呼嘯盤旋,紫色龍氣騰空直上護于兩側(cè),碩大的龍眼倒映出蓬蒙微弱的身影,金色瞳孔一派冷漠之色。
敖煜大喝一聲,兩指并作于劍上一抹,金色鮮血驟然直下,他騰空而起,兩指于巨龍雙眼沾過便落,金色龍血發(fā)出耀眼的光芒,緩緩滲進龍眼之中,剎那之間,巨龍仿佛擁有了靈魂一般,雙眼迸射出光彩?,幉菅鲱^輕輕一吸氣,右手抬空向上一舉,龍身之上驟然覆上一層淡青色鎧甲,于一搖一晃之中隱隱浮現(xiàn),濃郁的生機包裹著它??椗畵]手向下一指,靈氣化作絲絲針線纏繞空中,織就出一條靈虛大道,健碩龍尾于長空一甩,順著大道向下而去——赫然便是蓬蒙所在之處!
紫龍來的太快,蓬蒙右手剛抬起來,便感覺到窒息般的靈力波動迎面而來,空氣在巨龍行進的道路中間爆裂開來,劈出虛空之幻,絲絲空間愈合之態(tài)清晰可見。
他眼神猝然凝滯,聚集起全身的靈力準備迎接這一擊,因為靈力被壓制得太狠,他一口鮮血噴出,眼前金光大閃,他猛然閉眼,側(cè)身一轉(zhuǎn),抱住了鶯兒欲往出口跑。
鶯兒被方才的一幕駭?shù)谜f不出話來,此刻她被蓬蒙抱著,正對著巨龍金色的大眼,于一片冷漠之中倒映出自己狼狽的樣子——頭發(fā)濕噠噠的,衣服也沾上了好多泥巴,臉色毫無血色。除了那年在花園遇見他之外,這還是自己第一次在她面前這樣。
每次見他,她都會找出自己最喜歡的衣服,首飾,總想讓他看到自己好看的一面,而不是永遠是哭得像個小花貓的自己。
他從來沒有抱過她,她也從來沒被人珍惜過,但這一刻,她忽然覺得很滿足,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他作惡多端也罷,善良溫潤也罷。他喜歡誰,都不重要了。于是她“唰”的一下,眼淚就流出來了。
“蓬蒙,你一定要活下去?!?p> 蓬蒙此時都已經(jīng)感覺不到自己的腳了,只能麻木的向前跑,一直向前跑,明明此刻場間嘈雜無比,身后的龍吟響徹天際,但她低語的聲音好像是于萬籟俱靜之中聽一朵花開,清晰到每一個字眼都能聽見。
他此生殺過許多人,好人壞人,老人小孩,只要是他看不順眼的,他都能毫不留情的殺死,卻從未有過悲傷的情緒,就在此刻,他竟然覺得有些痛楚。
鶯兒伸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臂,爆發(fā)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把他推向了自己身后。
“走啊!”
“砰”的一聲巨響響徹天際,長龍咆哮著一直向前沖撞,直到一頭撞上西北角的屏障之上。紫色的靈氣仿佛生生不息的火焰,燃燒著、燃燒著、最后化作青煙彌散在長空之中,依稀之間,仿佛能見誰的一縷黑絲,在火焰中彎曲消散,黃色輕紗被風一吹,化作了滿天灰燼,飄向不知名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