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大會戰(zhàn)(一)
這場屠戮直到凌晨時分,才將將停息。
血染沙灘。
陳閑長長地嘆了口氣,海上征戰(zhàn)非生即死。
他放下手中的書冊,陳閑也是根據(jù)天吳那兒得來的情報方才知曉,葉氏的人和探子一并抵達那座島嶼之時,發(fā)現(xiàn)了由他們的親人頭顱組成的景觀。
滾滾人頭死不瞑目,沾滿了砂礫,就那么望著海岸上人們,仿佛充滿了掙扎與不甘。
而葉氏眾人沖入敵方的營地,還發(fā)現(xiàn)他們的族長渾身赤裸被一條鐵鏈鎖在了營地中,猶如一條喪家之犬。
“少東家,這種事情我們在島上的時候見得多了?!碧靺菗狭藫项^,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地回應(yīng)了兩句。
他們經(jīng)歷的事情,確實遠比陳閑多得多。
陳閑再不濟也曾是少東家。
而他們自出生以來,都是奴隸。
陳閑舉在半空之中的手,又輕巧地放了下來。
陳閑遠遠地望著了葉志平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他抱著那個早上的時候咽氣的老者失聲痛哭。他不住地哀嚎著,像是一個失去了一切的孩童。
再也沒有往日的穩(wěn)重與隱忍。
這是他的親人啊。
更多的人死在了沙灘上,尸沉水底,再也無法返鄉(xiāng)。
他們再也回不去自己的家鄉(xiāng)了。
正如那首響徹在海上的民謠。
“海狼不能歸鄉(xiāng)?!?p> 葉志平想過數(shù)萬種可能,想過還有人能與他重逢,哪怕有仇怨,有心酸,有不得,但終究是一家人。
可如今,卻一無所有了。
陳閑沒有選擇在這個時候上前,而是沉默了下來。
對于他而言,他實際上并沒有對自己的親故的印象,兩世為人,他擁有的不多,但唯獨親情與愛情都不曾拿起過。
他不懂這些。
而他望向海外,席卷而來的風(fēng)煙。
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他留在了這座島嶼上,因為昨日一夜的交火。
就像是一個像是病毒一樣的信號。
猶如一灘死水一般的海盜們,忽然從沉默之中覺醒了過來。
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是機緣巧合。
原本也尚且處于沉寂的春雨在當日早上傳來了檄文。
他將要為自己手下的兄弟報仇,為了死在葉氏兄弟手上的海盜報仇。
同樣也是為了程飛揚報仇。
葉氏是黑鋒手下的走狗,而程飛揚之死更是黑鋒干得好事。
這指名道姓的模樣,算是直指黑鋒了。
而這場戰(zhàn)場的中心,倒是讓陳閑不曾想到。
一切都爆發(fā)在了陳閑所在的這座名為鬼灣的地界之上。
始料未及的戰(zhàn)役,現(xiàn)在海島之外瞬時爆發(fā)。
陳閑看著幾個探子冒死送來的信息,雖是覺得棘手,但尚且還有回轉(zhuǎn)的余地。
此時的海外,春雨的這個挑釁,黑鋒欣然接受。
雙方勢力擺開了陣仗,一場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
而作為整個戰(zhàn)爭的漩渦中心。
陳閑覺得自己的頭頂,風(fēng)雨大作。
直到葉志平的情緒穩(wěn)定下來,陳閑才第一次前去探望,距離那一夜的大戰(zhàn)已經(jīng)過去了一日的時光,陳閑領(lǐng)著雙方的水手安置了死者,在島上生火做飯。
陳閑找到葉志平的時候,他正坐在高高的山巒之上,沖著海上發(fā)愣。
他沒有多說什么,靜靜地坐在了他的不遠處。
“你說我們?yōu)槭裁匆龊1I。”葉志平低聲說道,他的聲音沒有帶上什么樣的感情。
“那時候我還在漁村的時候,每天的生活都過得很簡單,雖然偶爾會吃不飽,穿不暖,但又怎么樣。他們殺了人,東窗事發(fā),一切都變了。
在海上逃亡的這么多日子里,那么多人都死了,叔叔,伯伯,死于內(nèi)亂的人有,死于被人追討的人也有,可為什么……”
“不過是為了討一口飯吃。”陳閑淡淡地說道,他悠悠地看著遠方,而后喃喃道:
“我和你不一樣,我太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了,以至于一些重壓足夠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從我出生起,我就有了一個頭銜。我被稱作海盜王的后裔,是勢必要去做海盜的人,你可能沒法想象,當時的我,七八歲的大小,還在兩廣一帶做階下囚。
村里的人全靠這樣的事情支撐著活下去,他們?yōu)榈亩际亲孀诘臉s光,我也不例外,我有兩個兄長死于海外,而我很快也因此被捕下獄,其中險象環(huán)生,你可能不相信,在幾個月之前,我還是白銀團的囚徒?!?p> “我們在海上立足,有的是為了混一口飯吃,有的是為了為非作歹,這是法外之地,官府的手伸不了那么長。還有我這種,背負著自己最不想干的事兒,還偏偏要照顧那么多人的想法,不斷地往前走的人,志平你是哪一種?”
他不顧地上的泥濘,躺了下來,仰望著天空。
在陳閑心底實際上當真非常抵觸這一行,海盜一生都在朝不保夕,最初需要與海洋搏斗,接著就要面對的是來自海上的商家護衛(wèi),而后是與你競爭地盤的同行。
斗!斗!斗!
一旦落敗就尸骨無存。
陳閑也不知道自己干得是哪門子的買賣。
曾經(jīng)自己也是個管管圖書館的五好良民?。?p> 但既來之,則安之。
他既然反抗不了命運,那么便試著去駕馭自己的命運。
陳閑覺得葉志平與他總歸是有那么些許相像的。
“你的仇已經(jīng)報了,人也找到了,你要不說說,當時你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葉志平看著遠方,低聲說:“如果真的必須如此,我會把他們都殺了,他們把持著權(quán)力,已經(jīng)太久太久了,而且整個葉氏的船體,已經(jīng)腐朽了下去。
我們的人太少了,我們死光了怎么辦,靠族人不停地生嗎?不可能的。我們必須改變了,不改變,我們就完了?!?p> 葉志平靜靜地看著遠處的海面說道:“聽說在這里要開始大戰(zhàn)了,如果我在這一仗里能夠活下去,陳統(tǒng)領(lǐng),幫我在你的船上留一個位置如何?!?p> 陳閑沒有說話,但仿佛有什么東西一下子被點燃了起來。
……
此時的鷺鳥島,人頭攢動,陸其邁是一個四十余歲的大漢,他留了絡(luò)腮胡,身上倒是一件皮甲,與海上的水手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此時他看著眾人,高聲說道:“出發(fā)!”
浩浩蕩蕩的艦隊離開了臨時的駐地,飛速趕往主戰(zhàn)場。
這一戰(zhàn)將定生死。
哪怕是如陸其邁這種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老海盜同樣心潮澎湃。無數(shù)人高聲呼喚著艦隊首腦的名字!
“黑鋒必勝!”
“陸其邁大人萬歲!”
“征服四海!天下無敵!”
而隨著黑鋒的出征,在附近駐扎的海船也聞風(fēng)而動,無數(shù)戰(zhàn)船緊隨其后,猶如一條玄色的長龍,游曳于海上。
而此時有人正靜靜地在島嶼之上觀察著一切。許久之后,他手腳輕快,已經(jīng)消失在了海島茂密的林地之間。
隨著這支強大的海上軍隊開拔,無數(shù)勢力也開始了自己的動向。
從靠近濠鏡的佛郎機人與春雨。
還有自不知名地段出現(xiàn)的牛鬼蛇神。
當然也免不了,如今正對黑鋒虎視眈眈的官方勢力。
一切都似乎將砝碼投注到了鬼灣之上。
這片戰(zhàn)場之上的天平,正在左右搖擺,隨時都可能傾斜傾覆,打破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