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從鬧市開向鱗次櫛比的居民樓,從寬廣的步行街旁呼嘯而過,它經(jīng)過一排排園林,路過柏油馬路,最終,從燈火喧囂中開向寂寥。
田旭跟著四月下了公交車。田旭從來沒來過這地方,這地方頗有一種寧靜致遠的味道。
四月拉著田旭的手,“我有點事想和你說?!碧镄褚贿吙粗h處草坪上的養(yǎng)蜂人,一邊不經(jīng)意地說,“怎么了?”
但很快田旭就轉(zhuǎn)過頭了。
四月說,她家并不像同班同學(xué)說的那么玄乎——家里開公司、住別墅、開越野;她一直用按鍵諾基亞也并不是因為她爸媽擔心自己耽誤學(xué)習(xí);她不喝奶茶也并不是因為不喜歡喝。
四月說,貧窮是最大的原罪。
四月又說,不敢正視貧窮,是最可怕的。
田旭沒說話。
田旭想,“那又怎么了?我不用按鍵諾基亞,是因為我爸攢了好久的錢買了個觸屏手機;我不常出去玩,也是因為家里不富裕。”她又想,“不管怎么,四月都是我的好朋友。”
她們穿過養(yǎng)蜂人擺著的蜂窩,從一條有些偏僻的小路七拐八拐,來到了一個大集市的門口。
田旭不言不語,跟著四月一起往里走——集市很大,但卻很亂。半滿的垃圾箱旁邊雜亂的扔著爛了的大蔥,都快到自己腰那么高的男孩女孩依然光著屁股四處的跑。
終于,四月拉著田旭進了一家點。這家店不大,生了鐵銹的貨架子上擺著鉛筆橡皮、飲料、油鹽醬醋,甚至還有一些賣相不好的蔬菜。
店里,一位中年女人正垂著頭削土豆皮。
四月開口了,“媽,我?guī)彝瑢W(xué)回來了?!碧镄裼眯穆犃寺牪怕牰脑抡f的是老家話。四月的媽媽猛的抬起頭,趕緊把沒削好皮的土豆扔進塑料袋里,用手捋了捋鬢角的碎發(fā),手腕上有些發(fā)黃的銀鐲子碰在一起,發(fā)出悅耳的響聲。
“阿姨好!”田旭笑,“我是田旭,四月的隔壁班同學(xué)?!薄罢O誒誒,快坐下吧好孩子呀……”四月的媽媽站起來,從冰柜后面拖出來兩個馬扎子,打開折好,先讓田旭坐下了,這才給四月放了一個,“我這也沒啥好吃的,田旭啊,你看冰柜里的冰棍兒你喜歡哪個你自己吃哦?!?p> 田旭靦腆的笑。
四月似乎比田旭還要靦腆。
這時候,田旭突然明白為什么四月說,“不敢正視貧窮,是很可怕的”了,田旭大概理解為什么四月默不作聲——大概是怕自己最好的朋友會嫌棄自己突然暴露出來的家庭吧。
田旭戳了戳四月,“四月,我想吃冰棍兒了。我要吃巧克力的,你給我拿吧。”四月抬頭,看了一眼又開始削土豆皮的媽媽,轉(zhuǎn)身去冰柜里拿出了兩根冰棍兒,一根兒是小布丁,一根兒是兩塊五的巧克力冰棍兒。
田旭趁著沒人注意,偷偷把馬扎往旁邊挪了挪,等四月拿著冰棍兒坐回來,田旭直接搶過來那根兩塊五的巧克力冰棍兒,一點要和四月客氣客氣的意思都沒有。
四月正在斟酌著如何開口,突然,田旭趴在四月耳邊說,“那我以后再來你家的時候,是不是也可以白吃冰棍兒不給錢啦?”
四月怔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了。她輕輕彈了一個腦瓜崩,威脅道,“你敢?”田旭“哎喲”了一聲,回頭喊四月的媽媽,“姨,你們家四月打我哦~”
四月媽媽回頭看了一眼四月,又看了眼田旭,眼底似乎有幾分笑意,只是黝黑干瘦的臉上有太多皺紋了,所以并不明顯,“是嗎?那一會阿姨幫你揍她!”
“嘻嘻嘻嘻嘻嘻,阿姨最好啦…!”
四月拆開小布丁的塑料包裝,小小地咬了一口。似乎貧窮也沒有這么罪惡——承認貧窮也并沒有這么困難。
起碼在這個下午,小布丁真的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