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午休結(jié)束以后,不等田旭拿著藥去找她們,她倆就自己過來找田旭了。她倆直接走到田旭課桌旁邊,語氣輕輕的,就像之前的無數(shù)次一樣問田旭,“去廁所嗎?”
“…去…”。
在女廁陽面兒的最后一個小隔間里,鄧琦站在隔間門口給田旭拿著校服褂子和毛衣,魏舒窈則一手按著田旭的后背,一邊搖晃那瓶噴霧劑。鄧琦站在后面,看著魏舒窈沒完沒了的搖晃的手,還是沒忍住懟她,“哥,你這調(diào)酒呢?”
魏舒窈接著搖,“人家說明書說了,有的成分它沉淀了,你這不搖晃勻了那哪行???”
田旭沒有回頭,聲音有些顫抖,“我覺得…差不多得了…真的…魏姐……我都快凍死了………”
魏舒窈:……………
那天之后的每個中午,她們仨都會去女廁最陽面兒的隔間里,噴藥、抹藥。其實田旭根本不覺得那瓶好幾十塊錢的噴霧劑有多好用——噴上去的時候涼滋滋的,也沒覺得能多緩解疼痛。包括魏姐給她揉的時候…比挨打的時候還疼。
但是田旭依然每天都很開心的、等待著中午午休過后的這幾分鐘。
——這是一種被人掛念的溫暖——雖然有時候田旭會覺得自己不太理解她們。
比如她們的煩惱。
她們竟然也會有煩惱。
在田旭剛從高一八班考到高一三班的時候,鄧琦和魏舒窈在班里就有好多關(guān)系不錯的朋友了。她們常常一起出去聚會、旅游,總有著類似的期冀和夢想。
“再有,她們家可比自己家里有錢多了?!碧镄袂那牡叵?,“我家有那么多的糟心事、自己的夢想從小就沒能實現(xiàn)過一次,可能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窮。如果我家也可以是小康水平的話,我爹就不會為好多亂七八糟的事來回折騰、求人了,我也不會總是挨打了,——畢竟錢可以解決很多事?!?p> 這樣看來,有錢的話的確會減少很多麻煩。最起碼,田旭周圍的人好歹都比自己有錢。
所以,當鄧琦第一次和田旭說心事的時候,田旭心里突然冒出來一個有些片面的想法:“難道你們也不像看起來似的那么快樂嗎?”
答案很明顯——在不為人知的地方,鄧琦也隱藏著自己的不快樂。其他人也一樣。
就某些方面而言,其實鄧琦和田旭是差不多的——她們在班里、在人前,永遠保持著的都是一副高高興興的樣子。她們都可以和陌生的同學交談、和一個新的圈子混的很熟,但隱藏在燈光下的,卻是不為人知的敏感和不快樂。
鄧琦在初中的時候,承包了班里三年的班長的位置。她憑借著自己無敵的親和力以及的確能干的能力,無論是每學期的換屆選舉,還是三好學生、優(yōu)秀班干部的評選,她都是獨占鰲頭——每次班里選舉完唱票的時候,鄧琦基本上都是全票當選。
可當她到了高中就不一樣了——她雖然還是憑著自己的能力連任了班長,但是選三好學生的時候,自己的票數(shù)偶爾會和班里其他不是班干部的人膠著,再也不是遙遙領(lǐng)先的全票了;各個崗位的班干部也都有了他們自己的明顯的分工,她再也不像初中一樣、是老師們唯一的、最信任的“賢內(nèi)助”了;就連搞社交也要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得罪了誰會引起一連串的連鎖反應(yīng)。
鄧琦覺得自己沒那么快樂了。
她明明考上了高中、依然是老師眼里的好助手、是同學們最喜歡傾訴心事兒的姐們兒,但卻沒有最原先那會兒的單純的開心了。
她要顧及的事兒越來越多。
時間漫長的補習班、一沓子又一沓子的高考必刷題、總擔心搞不好的人際關(guān)系、一直在勻速下滑的考試成績。
但這些都是她不想對別人說的,她不想讓別人知道其實自己認真努力了、考試卻總也看不到成效;其實自己不太喜歡那些無用社交、也不太想?yún)⑴c那些同學們總聚在一起聊的熱門話題…但是沒有人愿意去聽的。
她也不想讓別人去聽。
她只是有點兒不明白,難道我們注定會越來越孤單嗎?沒有人可以幸免嗎?
等她自己靜下來的時候,又會想,“或許……這就是成長?”
有人說,成長就像你抽一根兒煙,最開始的時候你不會抽煙,于是就猛地抽一口,因此你在最年輕的時候滿腔熱血——上頭了;等你慢慢習慣了香煙的味道,那根兒煙已經(jīng)抽完快一半了——你已經(jīng)到了不惑之年;等那支香煙只剩下斑斑點點的余韻,那你的人生也就像那支快燃盡的香煙了——只剩下最靠后的那個小煙頭兒。
有時候鄧琦也不知道自己在煩什么。她有一個很幸福的家庭,也不缺零花錢,也有好朋友。但只是覺得偶爾不順心、偶爾不快樂,偶爾也會計較一些女生圈子里的小事。
有時候,她看著田旭故作堅強、夏天還要穿長袖來蓋著身上的青紫、淤痕,只是為了不被他人看出來的時候,自己也會慶幸自己生在了一個挺和睦的家庭里。
后來的后來,直到她聽了越來越多的同學們的不想告訴別人的故事以后,鄧琦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不只是自己會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