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冰給田旭的印象總是淡淡的，像是從精致玻璃瓶里噴出來的本來就清雅的香水，又沉淀了許久許久才被人呼吸進(jìn)鼻腔的、更素凈的香氣。
——劉冰喜歡聽相聲、也追星，但卻淡淡的不與別人家粉絲爭誰更帥；中午的配餐不好吃也低著頭吃、很少抱怨；每天都要把自己埋在一沓子一沓子的卷子和課本里了。
就連收到了情人節(jié)禮物，也只是笑、笑過了就把禮物收起來，依然淡淡的樣子。
所以，田旭總覺得這個皮膚黑黑的、略胖的女孩子，表現(xiàn)的太過踏實了——踏實的不像這個年齡段兒的小女生。
劉冰很少表現(xiàn)出類似于驚喜或者是意外的表情，她總是面無表情地走進(jìn)班里開窗戶、一臉茫然地聽課、眉頭微皺的算題…
于是田旭不再提裙子的事兒了，她想了想，還是選擇問劉冰，“為什么我總覺得……覺得你哪兒都挺好，就是老看不起自己呢？”
劉冰聽了，有些慌亂的開始撥劉海兒了，“哪有？”
田旭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覺得…你每天這么學(xué)，但是又不感覺你像是阿坤一樣那么喜歡學(xué)習(xí)。你總盼著考試…但是又不覺得你有多高興…我也不知道你想的是啥…但我總覺得你看不起自己。”
田旭看著劉冰的眼睛，“你總拿自己和別人比…還總拿自己不好的和別人好的地方比…”
田旭又說，“為什么呢？”
劉冰終于抬頭了。
她看著田旭，但似乎故意錯開了田旭的目光，“我跟你說，你別和別人說?！碧镄裾胝f，“你還不信我嗎？我肯定不告訴別人??！”但是看著劉冰又遲疑、又渴望的樣子，還是說，“你放心啊，你想說啥就說。有啥大不了的。”
于是劉冰說，“那我可說了啊?！?p> “你不覺得我很丑嗎？”劉冰的聲音低低的，田旭感覺不到這是在問自己、還是劉冰只是重復(fù)給她聽，“我小時候，在老家，家里人就說我丑?！?p> “我媽那邊兒的親戚…我以前住老家的土房子，可沒有現(xiàn)在的樓房住。我放假的時候去我姥姥那邊兒干農(nóng)活，那會兒還上小學(xué)呢，我就去插秧了?！?p> 劉冰似乎有點兒想笑，但是又有點哀傷，“我那會兒老矮呢……然后我就曬黑了?！彼粗镄?，像是在問，“你沒在老家過過苦日子，你不知道那太陽多大?！?p> 田旭想，“劉冰說的沒錯，我的確不知道老家的太陽有多大?！?p> “然后我姥姥那邊兒的親戚看見我，就掐我胳膊掐我臉；他們就說我黑、說我丑?！?p> 田旭想，“我不覺得你丑。但是的確不白。就像去年軍訓(xùn)那會我沒抹防曬霜一樣…”
“他們還拿我跟別人比…那別人家的小姑娘也沒下地干活啊。”劉冰的聲音委屈得很，她有些不自在地攏了攏長袖校服外套，“今天真熱?！?p> 田旭沒問劉冰，“那你為什么不把褂子脫了呢？”因為她總覺得劉冰是想著遮擋什么。就像天氣很熱，班里也總有女生穿著長袖的校服、把拉鏈拉的高高的——只是因為發(fā)育的太好，不想被別人開玩笑。
劉冰說，“我家后來來天津住樓房了，但是是貸款買的?，F(xiàn)在還欠錢呢?！眲⒈压P放下了，一字一句的問，“你知道為什么要貸款買房子嗎？”
田旭突然想到了劉冰之前似乎提過自己有個弟弟，模模糊糊的，許多年前喜歡穿白裙子的四月突然鉆進(jìn)田旭腦子里了，“因為你的弟弟嗎？”
劉冰笑，“你真聰明?！?p> 她說，“你不懂農(nóng)村有多落后…我說的不光是窮。我們老家，沒有兒子就像這家人犯了罪一樣，特別被人瞧不起?！?p> 她又說，“我媽生我弟弟的時候，差點難產(chǎn)。我那會看著我媽懷著弟弟那么難受，我真的不想讓她生。萬一生下來的又是女孩子怎么辦？我媽還得繼續(xù)生……”于是田旭很快地想到了四月的兩個妹妹、還有她的一個弟弟了。
劉冰笑，只不過這笑是從淚水里掙扎出來的。劉冰看著田旭，“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