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田玉林終于撒夠了瘋、屋子里的煙味兒足夠濃郁的時候,他終于一邊小聲的罵罵咧咧,一邊指使著田旭,“給我拿水!”田旭于是慢悠悠地走過去,端起水杯,放在田玉林嘴邊,“喝吧?!?p> …等一切都忙完了,田旭終于松了一口氣。她習慣性地摸了摸書包的側兜,第一次摸到了一條長長的、滑滑的的東西。
她似乎猜出來那是什么了,但是卻又覺得不太想相信,于是她把整只手伸進去,把那個細長條的東西一把撈出來,就著屋子里微弱的燈光,終于看清了——一條德芙的榛子味兒巧克力。
田旭舉著巧克力的手臂一頓。
小時候的田旭,吃不起巧克力。
說起來似乎有點好笑,田玉林沒有錢給田旭買新衣服、沒有錢給田旭買零食吃、也沒有錢買點飯館的飯菜填飽肚子,但是他卻有錢買當時兩塊錢一瓶的二鍋頭小癟子、有錢在喝醉之后帶著田旭打車去繁華的商業(yè)街拍十塊錢一張的速照。
于是田旭小時候吃的是飯館里隔夜處理的剩飯,一塊錢一大盒的那種;穿的是好心的鄰居家孩子穿小了、穿剩了不要的舊衣服。
田旭從小就饞。
有些東西,你若是一輩子都無法觸碰,那么到死也不會覺得對它有欲望;但你要是碰到了、還嘗到了甜頭,那你就會對那舌尖上的短暫的、甜滋滋的東西滿懷著期待。
田旭很小的時候,大概還在幼兒園的年紀,她的姑姑給田旭帶了幾條巧克力。田旭從小就怕極了脾氣大還愛喝酒、打人的爸爸,不敢偷偷的要。于是田旭的爺爺悄悄把巧克力收下,跟田玉林說,“這是我去超市買醬油的時候買的?!?p> 從小的時候,田玉林管田旭就嚴格的緊,田玉林看著田爺爺手里拿著的巧克力,“少給她吃這玩意,回頭嘴養(yǎng)刁了,都是你們慣的?!碧餇敔敳徽f話,把巧克力往田玉林手里一塞,扭頭走了。
轉天,田爺爺大早晨就把田旭喊了起來,“大寶貝兒喲,走,爺爺帶你出去玩兒了?!?p> 田爺爺?shù)胖惠v已經有些生銹的老舊自行車,后座兒上坐著笑得歡快的小田旭。小田旭雙手摟著爺爺?shù)难?,笑嘻嘻的,“爺爺,我們去哪呀?”田爺爺也笑,“我們去美國!?p> 于是小田旭就問,“美國在哪?”
田爺爺停了自行車,把車別在一處人行天橋下面,回過身子抱著田旭,一步步地往天橋上走,“等你大了,走過這個天橋啊,你就到了美國咯?!?p> 這架天橋早就建好了,起碼田旭沒上小學的時候,通體刷了白漆的天橋就已經橫躺在一串串火車軌道上了。
小田旭雙手揪著爺爺?shù)亩洌盃敔?,那我們現(xiàn)在不可以走去美國嗎?”爺爺笑,“去不了咯。爺爺老了,沒力氣去啦。等我們大寶貝兒大了,就能自個兒走過去、去美國啦?!?p> 小田旭就不說話了,開始想著自己什么時候才能像爺爺一樣長得高高的、還能一抬腿就邁過好幾節(jié)臺階,很快的爬到天橋最高的地方。
爺爺把小田旭放下來,摸了摸卡其色長褲的后屁股口袋,掏出兩條閃閃發(fā)亮的東西,“你姑姑給你帶的,我怕你爸爸不讓你吃,又給你偷摸藏起來倆…”田旭不知道這是什么,但畢竟是小孩子,好奇的很,“真的!”
爺爺笑,他瞇著眼睛,把一條巧克力塞回口袋里,一只手拿著巧克力,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撕開包裝、就像是怕撕壞一樣。他掰下來一塊兒,又覺得這一塊兒有點兒大了,于是又掰成兩塊兒。
他蹲下來,動作慢慢的。
他舉起拿著小塊兒巧克力的手,抬到田旭嘴邊兒,輕輕的笑,“大寶貝兒張嘴,啊~”
田旭跟著爺爺張嘴,“啊~”
她一下子又閉了嘴。
口腔里黏糊糊的、甜甜的。
日光下澈,遠處的軌道上鳴笛的火車開的飛快。海河上方,矯捷的海鷗盤旋著覓食。這一架舊舊的、不高的人行天橋上,有一位受人尊敬的長者,正蹲在一個白白的胖姑娘前面,笑的像一束驟然綻放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