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寒江,晴云秋月,團圓佳節(jié)后,霧城沒有宵禁,兩岸擾攘一片,驢鳴馬嘶,夾著人聲車聲。
這幾日天氣乍寒乍暖,夜晚兩岸燈火通明,來往的行旅源源不絕。
一艘氣派非凡的的官船正緩緩駛?cè)腱F城,上面赫然矗立著百余名兵勇,除了呼呼吹來的風聲,四下卻是一片寂靜。
此時此刻,王直正在船艙之中,他的面前,正坐著一位劍眉星眼的中年男子。
男子身后擺放著一副絹畫,畫中是一個紅衣仙女,俊眼修眉,鸞姿鳳態(tài)。
王直怔怔的望著這幅絹畫,久久回不了神。
男子掃了他一眼,一雙眸子精光四射,英氣逼人。他似乎微感奇怪,低聲道:“閣下在看什么?”
王直猛地回過神來,心里好大一個疑團:這人怎么會有仙姑的畫像?
他頓了一頓,道:“屬下這幾日家遭突變,又剛剛死里逃生,現(xiàn)在還是有些心神恍惚?!?p> 只見男子緩緩起身,斟上一杯酒,送到王直面前,道:“王捕頭,我知道你家里出了些事,我定會為你討個公道,但是你在我面前,不得有任何隱瞞?!?p> 王直聽了,心中躊躇不定:“我要不要告訴他,我在古廟門前,見過畫中仙姑?”
便在這時,忽見一個錦衣衛(wèi)匆匆走進船艙,向男子行了個禮,道:“啟稟大人,古廟門前橫死的第三個人,屬下已核實清楚。”
男子道:“何人?”
那個錦衣衛(wèi)道:“死者名叫金樹良,是鹽黨金樹田的同胞兄長?!?p> 男子聽了,面不改色,道:“知道了,繼續(xù)監(jiān)視縣衙和那些鹽商的一舉一動,整座霧城,一個蒼蠅都不能飛出去!”
那個錦衣衛(wèi)得令,迅速退下了。
王直在旁聽得瞠目結(jié)舌,他萬沒想到,整座城已經(jīng)處在了鷹眼的監(jiān)視下。
他一只手不自禁的摸向胸口的書卷,心中一凜,瞧向這男子,但是那雙眼睛深邃得令人發(fā)毛,似乎捕捉不到任何情緒。
一陣冷風吹來,王直機伶伶打個冷戰(zhàn),心道:“欽差大人真正的目的是鹽黨!看來我已經(jīng)卷入了朝廷的殘酷黨爭漩渦當中!若是一著不慎,可是滅九族的大禍?。 ?p> 一瞬之間,他想到紅衣仙姑在古廟門前和他說的一番話,登時心中雪亮,心道:“難道仙姑早已經(jīng)料到了這一切?難道這一切都是仙姑暗中安排的?”
他越想越驚惶,心中驚疑不定:“我該不該把書卷給他?”
男子默默地注視著他,沉默了片刻,道:“王捕頭,有何顧慮?”
王直緊鎖眉頭,大聲道:“屬下在欽差大人面前,不敢有所隱瞞??h太爺要捉拿我,并不是認定我是兩起命案的兇手,而是因為古廟里有一件他們都想得到的東西!”
男子聽了,微微點頭,似乎王直終于說到了關鍵所在。
王直接著道:“想必大人已經(jīng)明察秋毫,掌控全局,只是屬下愚鈍,有一事不明,還望大人告之?!?p> 男子道:“王捕頭有何疑問?”
王直道:“這么多人想要古廟里的這件東西,為何不直接撞開古廟大門,將它取出來。”
男子搖頭道:“二十多年來,沒人能進得去古廟。天底下只有一人能推開古廟的大門......”說到這里,他的臉僵住了,一時獨自出神,沒有再說下去。
王直聽了,反復推想:“這就對了!那晚我遭遇狐貍精,明明是在亂墳崗昏昏睡去的,可是第二日醒來,我卻人在古廟之中!定是仙姑將我?guī)У搅斯艔R里?!?p> 他心念急轉(zhuǎn),道:“屬下在古廟里見到一尊女身神像......是位紅衣仙姑......屬下機緣巧合,還聽聞到那里發(fā)生的一段陳年往事。曾經(jīng)住在古廟的這戶人家,姓白......”
他還沒說完,只見男子突然站了起來。
王直一怔,微微抬眼,但見男子眼眶中淚光盈動,似乎充滿了哀傷之意,然而這個奇怪的神情只在他臉上一晃而過。
他那閃電般的眼光閃過王直臉時略一停留,顫聲道:“你在神像上發(fā)現(xiàn)了什么?”
王直心中一震,一個念頭油然而生:“難道他是......不可能......不可能......白公子不是已經(jīng)......難道仙姑有意讓我發(fā)現(xiàn)這個書卷,是讓我交給此人?”
他顫顫驚驚從懷中掏出書卷,恭恭敬敬的呈給男子,道:“大人,這是神像的衣袖里掉下來的一個書卷,被屬下無意撿著了?!毙睦镉质且魂囲?,不禁跪下道:“大人,我把這個交給您,您可要保我性命無憂?。 ?p> 男子接過書卷,打開一看,立即又合上,閉上眼半晌不說一句話。過了良久良久,才道:“王捕頭,你在這里好好歇息,此事了結(jié)前,不要下船?!?p> 深夜,王直隔著門窗向外瞧去,只見男子悄立船頭,眺望霧城,站了一個多時辰,竟是一動也不動。
不知不覺,一輪月亮慢慢移到中天,這一夜已過去了一半。
男子眼眶中淚水充盈,望出來模糊一片,驀然間,對岸有個紅影徘徊,似是在那里尋覓著誰。
他不由得后退一步,亦不知是幻是真,淚眼朦朧,眼前似乎幻出了一個紅衣少女的影子,在向他招手。
他黯然道:“月娘,二十年了,你在那邊孤獨嗎?寂寞嗎?我已經(jīng)老了,若是見面,你還認得我嗎?”
秋風瑟瑟,伴隨著河水“嘩嘩”的流淌聲,隱隱約約聽到對岸的紅衣少女在向他回話:“雁郎,雁郎,我等你,我等你回來......”
男子握著那份書卷,道:“月娘,我苦心經(jīng)營了二十年,終于等到這一天了!原來你把名冊藏進了神像的袖子里......你是為了我.....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一時間,他已淚流滿面,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了。
隔了良久,他深喘了一口氣,放眼望去,對岸燈火闌珊,依稀若見平康街上的紅月樓賓客來來往往。
他怒視著前方,捏了捏名冊,道:“如今我是執(zhí)劍人!紅月樓......他們竟敢把那個骯臟腌臜的地方稱作紅月樓!我的紅月,不容任何人玷污!紅月樓里的所有人都得死!月娘,我要讓這里所有人,為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