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雖然他一直都有替文仲叔報仇的念頭,并且這些年也在不斷朝著這個目標(biāo)前進(jìn)。但紅藕在這時攤開來說,他還是有些傷心的。起碼,起碼也要待他們成了親后再說嘛。
紅藕也看著他,唇瓣油亮油亮的。
米雁回突然不想知道答案了。無論紅藕對他的心思如何,他本來就是應(yīng)守護(hù)著她的。
紅藕卻搖搖頭,油亮的唇角微微彎起:“慎遠(yuǎn),假如我們和宋懷羅對抗的力量遠(yuǎn)遠(yuǎn)不夠,那么我希望,你能好好活著。”如果命都沒有了,還怎么報仇,豈不是讓仇家痛快,自己卻只能在黃泉里哭?
米雁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好?!彼麄兠准胰?,對于一向沒有把握的事,是不會輕易去做的啦。米雁回如此想著的時候,心中忽然有點(diǎn)虛??瓤取?p> 紅藕認(rèn)真地看著他:“慎遠(yuǎn)?!?p> 米雁回面色一肅:“嗯?!?p> “天都快黑了,是不是該用飯了?”紅藕小臉兒微揚(yáng),小眼兒濕潤潤的,小唇兒油亮,眼巴巴地看著他,像一只可憐兮兮的小狗。
米雁回輕輕傾下身子,在她油亮的唇上一啄,才嚴(yán)肅道:“自是該用飯了?!?p> 他想了想,走到床邊,彎腰往里頭一摸,摸出一個小小的圓圓的東西,交給她,低聲說:“若是他們對你不利,你便按上面的開關(guān),里頭的東西淬了毒,可以讓人暫時昏迷?!?p> 紅藕看著那小小圓圓的東西,瞪大了眼睛。
米雁回苦笑道:“想報仇,總得有些防身的。”
茶香裊裊,宋遙垂眼坐在矮榻上,膝蓋上擺著一本書。屋內(nèi)很安靜,下人垂手在一旁候著,大氣也不敢出。
良久,才聽外頭有人說:“若風(fēng)見過三公子?!?p> 宋遙將書合上,抬眼看若風(fēng):“如何?”
若風(fēng)的眼皮耷拉著,面上毫無波瀾:“七爺在刺客身上下的追魂散,味道到了街上便消失了;鄭容兒……”
宋遙打斷道:“鄭姑娘?!?p> 若風(fēng)面皮不動,改口道:“鄭姑娘似乎很安分守己。”
宋遙側(cè)眼看他:“似乎?”
若風(fēng)仍舊耷拉著眼皮:“三公子,鄭姑娘似乎另有心儀之人?!?p> 宋遙:“……是誰?”他修長的指骨曲著,像是有些用力而泛白。
若風(fēng)終于抬起眼來看他:“那人,是大爺?shù)墓嗜酥印!?p> 宋遙眉眼不動,只伸手將書放在矮榻的小杌子上,而后似是像在低語般說:“既是故人,就不應(yīng)該活在這個世上了。”
若風(fēng)冷然道:“故人能從大爺身邊全身而退,安居季城多年,想必不簡單?!彼酱鬆斏磉叾嗄辏鬆斀o他下了多次暗殺的任務(wù),偏偏半點(diǎn)沒有提及季城的這一位。若不是剛才他在街上看到那一位酷似故人的年輕人,悄悄跟蹤了一段,亦不會曉得,這位故人之子,竟和三公子是情仇。有趣了。他表面冷然,內(nèi)心卻惡趣味地想,他最喜歡這種事兒了,津津有味地旁觀完這些復(fù)雜的事兒,而后將他們殺個精光,也算是對他這樣只能活在黑暗中的人的補(bǔ)償了。呵……
宋遙拿起鑷子,掀開香爐的蓋子,往里頭攪了攪。連自己的爹都不敢動這位季城故人,他的確要考慮三分。但,以后季城的主,是他來作。任何礙了他眼的人,都要消失。
若風(fēng)抱著劍,一雙眼照舊耷拉著,不動。
都說這位三公子最像宋公,無論是相貌神態(tài)還是才智,更有人說,三公子青出于藍(lán)勝于藍(lán),將來宋公的位置是三公子的。若風(fēng)心中不以為然,既然是最愛的兒子,又怎么舍得遠(yuǎn)遠(yuǎn)打發(fā)到千里之外來入贅?說不好聽的,以后若是不能成事,可不就是在季城一輩子了。季城遠(yuǎn)離權(quán)力中心,還有什么可玩的?
“繼續(xù)盯著鄭容兒,看她還能玩出什么花樣。”宋遙將香爐的蓋子蓋好,余煙裊裊,他的手指輕輕地拂過煙霧。
“那刺客……”
“明日讓七叔去尋黃知州,讓他好好清洗一下季城?!敝劣诶碛?,宋家人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是?!?p> 若風(fēng)一走,宋遙狠狠地將香爐撥到地上,香爐跌落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倒落了一地的灰。自來了季城,處處不順,他本以為憑著他的身份,哪個敢不把他尊著敬著?鄭容兒竟然敢給他戴綠帽!賤女人!虧他之前把她看得那么圣潔!宋遙一向平靜的臉龐扭曲無比。
小廝趕緊上前來,拿了簸箕打算將香灰清掉。
“滾出去?!彼麊÷曊f。
小廝正要麻溜地滾出去,宋遙又啞聲說:“給本公子拿紙筆來?!?p> 臨近八月的夜色,已經(jīng)隱約起了打著旋兒的秋風(fēng)。
鄭容兒半躺在榻上,閉著雙眼,面前放著一張小杌子,上面擺著一只極為精致的銅盆,里頭盛著牛乳和玫瑰花瓣,她的雙手正浸在里面,由攀月輕輕地按摩著。
攀云撩開珠簾,輕輕地走進(jìn)來:“姑娘,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p> “唔。”鄭容兒只唔了一聲,并未睜開眼。
“一共四張繡圖,已經(jīng)藏在妥當(dāng)?shù)牡胤?。跑腿的人,也已?jīng)打點(diǎn)完畢?!?p> “唔?!编嵢輧赫张f只唔了一聲。
攀云卻知道,姑娘此時正在盤算著下一步。要想將宋遙這個禍害永遠(yuǎn)除掉還不留下蛛絲馬跡,是一件很費(fèi)腦筋的事情。當(dāng)然,這種事情對她家姑娘來說,似乎也不大難。
只是,她心中有些想不明白,既然姑娘不喜歡宋遙,也不想和宋家扯上任何瓜葛,為何還要答應(yīng)這門婚事呢?明明老爺很聽姑娘的話啊。
“明日在鬧市,將這件事宣揚(yáng)出去?!编嵢輧罕犻_雙眼,將雙手從牛乳中拿出,攀月趕緊端來溫水,輕輕地將鄭容兒浸過牛乳的雙手清洗干凈,再用柔軟的巾子抹干。
浸過牛乳的雙手又白又嫩,像十根晶瑩剔透的壁玉。鄭容兒著迷地看著自己的手指,絕美的面容忽地閃過一絲痛苦。
攀云攀月悄悄地低下頭,知道鄭容兒是想夫人了。
鄭家的夫人,那才是傾國傾城,只可惜,前半輩子所托非人,幸好遇上情深的鄭良甄,才在季城安穩(wěn)地過了十?dāng)?shù)年的好日子。然,她紅顏薄命,才三十六歲便香消玉殞……
“容兒,娘這一生,便是太委屈自己了。娘希望你以后,活得恣意些,瀟灑些?!迸R終前,鄭夫人握著女兒的手,殷殷叮囑。
鄭容兒愛娘親,自然是將娘親的話牢記在心,這些年,她的確活得恣意瀟灑,但,娘親還是不在了啊……
打著旋兒的秋風(fēng)涼涼地穿過窗欞,拂起輕薄的紗帳。
攀蘭趕緊上前,要去關(guān)窗戶,忽地,從外頭傳來了一聲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