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
“噯，噯，噯?！焙孟袷怯腥嗽诮凶约?。
紅藕猛然睜開眼，眼前一張肉嘟嘟的大臉忽地笑了：“姐姐，你醒啦？”聲音清脆，像百靈鳥。
紅藕看著那雙大臉，有些迷糊：“……你是誰？”說話間喉嚨仍舊有些撕裂般的痛。
是孟婆嗎？
大臉忽地離她遠(yuǎn)了一點(diǎn)，原來是個(gè)十四五歲的姑娘，臉上肉嘟嘟的，一雙大眼睛閃啊閃，小圓鼻頭，梳著雙丫髻，看著很活潑。
“我呀，我叫小圓，我家住城東，我自小就跟著我娘學(xué)女紅，上回我娘領(lǐng)了那怪里怪氣的山不山、水不水的畫回來，恰好身體有些不舒服，便讓我自個(gè)兒繡了。沒想到現(xiàn)在被壞人抓起來，逼著我將那畫畫出來。我都畫出來了，他們還不讓我回家?！毙A說著，眼里便掛著些許淚珠兒，“我都想娘了，我娘身體不好，還吃著藥呢。早曉得，就不要那六兩銀子了?！?p> 紅藕默然，她也不曉得要說些什么好，畢竟之前她才差點(diǎn)被那高瘦娘子給活活掐死。她抬眼看看四周，卻見周圍還茫然地半坐著七八個(gè)年紀(jì)不一樣的娘子。此刻她們所在的是一個(gè)窄小的房間，連張杌子也無，大伙都盤腿坐在地上，幸得現(xiàn)在是初秋，坐在地上還不算涼。只是……紅藕悄悄地聞了聞自己身上的衣裳，有一股酸臭的味道，雙手也是臟的。
小圓又道：“都是被抓來的繡娘，聽說前面還有好幾個(gè)胡亂畫那甚藏寶圖，被打個(gè)半死拖出去了。”
紅藕道：“你被抓時(shí)也是被人打暈嗎？”
小圓點(diǎn)點(diǎn)頭：“我上街給我娘買肉包子，走到一半就被人打暈了。姐姐，你曉不曉得哪個(gè)壞人抓了我們？”
紅藕搖搖頭。
小圓問完也靜默了，大約每個(gè)人都曉得自己活不長了。臉上的神情或絕望，或平淡。
紅藕看向外頭，外頭照舊罩了黑布，分不清晝夜時(shí)辰。
也不曉得米雁回怎么樣了……她靜靜地想著他的眉目，他笑的時(shí)候眼睛里像是藏著星星，還帶著無限的寵溺；她想起他輕輕在她額上落下的吻，又輕又憐……
她的心口發(fā)痛，她竟如此想他，不舍得他。
“砰”的一聲，門被踢開，一個(gè)人跨進(jìn)來，冷冷地掃了她們一眼。
是高瘦娘子。她將懷中揣著的好些布袋子分別扔給她們：“拿上，馬上給我起來趕路！”她淬了毒一般的眼神看向紅藕，像是要將她粉身碎骨。
娘子們趕緊拿上那些布袋子，站起來。
紅藕捏了捏，像是包子。
外頭竟然還是秋雨紛紛，秋夜纏綿。只不過外頭不再是深深庭院，而是荒蕪之地，外頭還停著三輛牛車，車轅上分別坐著戴著斗笠的黑衣人。暗夜沉沉，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只是感覺遠(yuǎn)一些的地方，有馬兒打著響鼻。
“看什么？！趕緊上車！”
高瘦娘子抬腳就踹了一下紅藕，她是練武之人，一腳踢在紅藕的右小腿上，劇痛讓紅藕趔趄了一下，差點(diǎn)跌落石階。
小圓趕緊扶住紅藕，卻也不敢吭聲。
牛車車廂仍舊用厚重的黑色氈布罩著，她們將近十人，分坐了三輛車，小圓扶著紅藕擠進(jìn)車中，車廂又小又窄，外頭秋雨綿綿，氈布濕了水，正往車廂里頭滴水，濕答答的，又潮又冷。
方才坐下，牛車就動(dòng)了，車廂里頭只墊了一層氈布，坐的時(shí)候顛簸無比。
小圓緊緊挨著紅藕，也不敢出聲。外頭也靜悄悄的，只聽得車輪碾過地面的聲音。
紅藕不動(dòng)聲色，用手指輕輕地?fù)钢澈蟮臍植迹魏螝植剂献用軐?shí)，她又沒有留指甲，摳了半天摳得手指發(fā)痛，只摳了一絲絲氈絲出來。盤腿久了，紅藕的腳有些麻，她正想動(dòng)彈一下，忽然聽得外頭傳來汩汩的流水聲。
外頭似是空山寂靜，還有汩汩的流水聲。
和她們同乘一車，一直垂著頭，身子十分單薄的繡娘忽然輕聲說：“這像是進(jìn)了伏龍山……”她話音未落，車廂就挨了一鞭子，水珠嘩嘩落下，還伴著高瘦娘子的喊聲：“不準(zhǔn)說話！”
那繡娘頓時(shí)噤若寒蟬，將自己?jiǎn)伪〉纳碜域榭s得更緊。
雖然紅藕很少出門，還是聽說過伏龍山的。且還是聽那李氏說的，說是伏龍山野獸出沒，尋常的獵戶上了伏龍山是下不來的。又說那伏龍山是得道仙人的住所，是以不愿凡夫俗子打擾修煉，山中瘴氣極重，去的人有進(jìn)無出。
將那藏寶的地方說在伏龍山中，倒是有些意思。紅藕垂著頭，暗暗想著，倘若那伏龍山真如此兇險(xiǎn)，自己逃跑的機(jī)會(huì)便相對(duì)大些。
不過……
借著外頭的一點(diǎn)火光，她看向小圓的位置，小圓黑漆漆的腦袋靠在車壁上，沒有聲響。
一個(gè)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臨近死期竟然還如此平靜……
紅藕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也閉上了眼睛。
她想逃。
就算有一絲機(jī)會(huì)，她亦要逃。
他，應(yīng)該也在找她吧……她的心忽然有些糾緊，這些人都是窮兇極惡之人，若是他遇上他們，遭了不測(cè)……但愿他對(duì)自己沒有那么上心，伯父和伯母也攔著他，不讓他來找她罷。
牛車走得越來越慢，也越來越顛簸，小圓不再靠著車壁，而是輕輕地挽著紅藕的手，半倚著她。她們的衣服早就濕了泰半，濕答答的黏在身上，濕冷冷的。
“噫！”外頭車夫突然叫了一聲，話音才落，她們所坐的車廂就傾倒向一側(cè)，那個(gè)身子單薄的姑娘控制不住，朝小圓和紅藕滾過來。
三個(gè)娘子擠成一團(tuán)，單薄娘子的手肘正巧撞在紅藕的鎖骨上，力道之大，不亞于剛才高瘦娘子踢的那一腳。紅藕咬緊牙關(guān)，將單薄娘子的身子緊緊撐著。
“呸！真倒霉！”外頭的車夫粗魯?shù)亓R罵咧咧。
緊接著高瘦娘子在外頭喊：“你們幾個(gè)，趕緊出來！”
里頭三人才解了窘迫，小圓吃力地打開車門，小心地跳了下來。紅藕緊跟在后面跳下，單薄娘子也抖抖索索地爬下車。
外頭秋風(fēng)正緊，秋雨細(xì)揚(yáng)，比起車廂里頭更冷些。
車夫手上拎著一盞琉璃珠燈，發(fā)著昏黃的光。前頭、后頭竟還有許多忽明忽暗的燈光，像是有許多人，但竟寂寂無聲，只有秋風(fēng)掠過山巒的聲音。
車夫踢了一腳歪掉的車輪，才粗聲道：“讓她們幾人走著罷！”
高瘦娘子皺眉道：“才走了一半的路程……”
“橫豎都是要死，你還憐惜她們？”車夫嘲弄地說。
高瘦娘子看了看瑟瑟發(fā)抖的三人，道：“你們幾個(gè)，跟著走。別想逃，這伏龍山，不用我出手，也有狼將你們吃了。”
三人不出聲。
一輛牛車從后面慢慢地跟了上來。那車夫?qū)⒛橇鹆е闊羧o高瘦娘子，揮揮手：“老賀，帶我一程。”說著便跳上車轅，晃晃悠悠地走了。
高瘦娘子將琉璃珠燈塞給那身子單薄的娘子：“跟上！”
三人挪動(dòng)步子，慢慢地跟著隊(duì)伍挪動(dòng)。
高瘦娘子并不是一直都盯著她們，但她騎著馬，在附近來來回回的兜轉(zhuǎn)，眼光始終都沒有離開過她們。
紅藕穿的是軟底云頭鞋，鞋底薄，此時(shí)走在山路上被硌得極痛，再加上被高瘦娘子踹的那一腳，腳步便有些慢。她看向四周，皆是黑沉沉的山壁，左右兩旁更是野草叢生，森森的像是要將人吞沒。
“小蹄子，想逃？”
她正想著，高瘦娘子騎著馬跟在她后頭，斜睨著她，“若不是你還有用，我早讓你試試萬蛇噬咬的感覺了?！?p> 紅藕不理她，只埋頭走著。
高瘦娘子哼了一聲。
一輛又一輛的牛車越過她們，車輪聲骨碌。
小圓見高瘦娘子走遠(yuǎn)，喘了一口氣，悄聲說：“我快撐不住了?！?p> 單薄娘子沒吭聲，只埋頭趕路，氣息略喘。
紅藕挽了小圓的手，使了點(diǎn)力，拉著她往前走。
一輛馬車經(jīng)過她們身邊，緩緩?fù)Ｏ隆?p> “荀娘子！”從車廂里傳出一個(gè)略陰柔的聲音，分不清是男是女。
很快高瘦娘子驅(qū)馬過來，垂著頭：“荀娘子聽令?！?p> “怎么回事？”
“她們坐的車壞了……”
“哼，女人小肚?！蹦侨苏f完，馬車又緩緩向前。
那荀娘子仍舊恭敬地垂著頭，不說話。
又一輛牛車緩緩過來。
“你們上這輛車?！避髂镒用鏌o表情。
牛車停下，三人相互看了一會(huì)兒，紅藕率先爬了上去，單薄娘子拎著琉璃珠燈照著，紅藕打開車廂門，本以為里頭也坐滿了人，卻發(fā)覺，里頭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