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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吳西風起

第四十二章 秘密

東吳西風起 藍色百路 4069 2019-10-10 13:36:23

  二十五年前,大順先帝病危,召先太子,早已得到消息來到京城的四王,左右丞相進宮。旨意很明確,天大的權(quán)力也帶不到地府去,在那位外人看來有些軟弱的大順先帝的眼中,他的太子勤政刻苦,仁厚愛民,會成為一位合格的皇帝。然而,太子府沖天的火光打亂了所有的計劃,先帝最終也沒能等來他的太子便駕鶴西去。

  那年,先太子已代父理政,日夜勤勉,先太子妃剛剛誕下一子,取名李炎。一連數(shù)月,府里上上下下都在緊張地做著籌備工作,若無意外,這偌大的帝國的權(quán)力將順立地交接。然而,隨著先帝召太子進宮的詔書一同抵達的,還有那先太子故意忽視的隱患。這位以仁義著稱的太子有意地不把事情想的那么壞,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不敢相信曾經(jīng)親密無間的兄弟之間竟會走到這一步。

  “太子謀反!奉皇上之命誅滅太子府!”這樣的口號卻出自一幫黑衣蒙面人口中,這些人沖進太子府,不分青紅皂白,見人就殺,老弱婦女兒童一個都不放過。

  彼時,太子府侍衛(wèi)劉睿和他的夫人正在后院備馬作太子入宮之用,突然,喊殺聲響徹了太子府。多年伴讀太子左右,看透了權(quán)力黑暗的劉睿瞬間明白了發(fā)生了什么,而同時又是李炎奶媽的他的夫人不顧危險,沖進了太子府后殿,一把抱起了當時正在熟睡的嬰兒李炎又沖回了后院。情急之中,自知保住太子血脈要緊的夫妻二人跳入井下,藏身于井中。

  有備而來的蒙面殺手自然不會漏掉后院,劉睿蓋上井蓋,雙腿死死地撐住井壁,騰出一只手拉著他的夫人,而他的夫人則緊緊抱著太子的孩子。井壁常年潮濕,自是光滑無比,即使劉睿學武出身,也沒有神功能讓他一直支撐住。他的夫人見狀,含著淚囑咐他一定要留住太子的血脈,便不顧劉睿的拼命搖頭,掙脫了他的手,用自己的雙手托著孩子,而自己卻沉入井水之中。

  井中的劉睿不敢放聲大哭,他只能緊緊地抱住那個孩子,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沉入井底,而那個剛出生的嬰兒,仿佛神佑一般,一聲也沒有啼哭。劉睿在井下聽到了蒙面殺手的腳步聲,他們傳呼著“上頭有令,一個也不要放過,每一個角落都要搜的干干凈凈。”劉睿閉上了眼睛,祈禱上天保佑,而正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吳王顧懷得到了消息,點兵趕到了太子府。

  那時的吳王還是北軍元帥,四王之首,沒有任何人敢加以阻攔——包括一直駐守在太子府外聽命于福王殿下的八道司,蒙面殺手的頭目為了毀滅證據(jù),一把大火把太子府燒得干干凈凈。吳王率領(lǐng)侍衛(wèi)沖進了火光沖天的太子府,見全府上下皆已經(jīng)葬身火海,不由得放聲痛哭。而他的侍衛(wèi)在后院井中發(fā)現(xiàn)了已經(jīng)累的快虛脫的劉睿以及他懷里的孩子。極度悲傷中的顧懷很快擦干眼淚,讓劉?;煊谑绦l(wèi)隊中,把那孩子藏在了自己的披風之中鎮(zhèn)定地走出了太子府。

  “陳司長,人死已不能復生,好好安葬太子夫婦吧,麻煩和福王殿下帶句話,吳王顧懷悲傷過度,積勞成疾,辭去北軍元帥,三宗府中宗統(tǒng)帥之職,回東吳養(yǎng)老去了?!弊叱鎏痈念檻丫従彽膶偵先蔚年愒其檎f了這一番話。他知道事情是如何發(fā)生的,也知道背后的陰謀之人是誰。他恨自己,恨自己和先太子一樣事到最后都對感情抱有幻想,優(yōu)柔寡斷,認為事情不會發(fā)生到這般地步,明明手下千軍萬馬,卻連自己的摯友也沒能保護。事已至此,顧懷沒有勇氣也不想把一場政變發(fā)展為大順的內(nèi)戰(zhàn),遠離朝廷,是他能做出的最好的選擇。

  是年,大順福王繼承大統(tǒng),改元天寧,為新順帝,大赦天下,加封百官。昭告天下先太子謀反失敗,畏罪自焚,念手足情深,依舊葬于帝陵。這位二十五年前大順軍營之中最有地位的皇子,終于通過卑劣無恥的手段,獲得了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皇位,準確的說,是統(tǒng)治天下的快感。

  吳王顧懷則帶著那個襁褓之中的嬰兒和太子侍衛(wèi)劉睿連夜趕回了蘇州吳王府。由于整個太子府化為了灰燼,尸首的清點并不容易,加上那沖進太子府屠殺的統(tǒng)領(lǐng),信誓旦旦地保證整個太子府每一個角落都殺到了,有沒有人逃出去,新皇帝明面上也不好追究。加上當時的顧懷手握重兵,東吳三州富甲天下,新皇根基未穩(wěn),就算懷疑也不可能派人去徹查吳王府。因此,那個孩子和劉睿便僥幸活了下來。

  后來,顧懷在一劍谷的幫助下親自送劉睿來到了高天之國,原本劉睿還想把那叫李炎的孩子一起帶到高天之國,顧懷卻說整個天下,沒有比吳王府更安全的了,而且留在王府對他以后的成長更加有利,留在故土也是對他意外過世的父王的慰藉。劉睿一聽有理,便也不再堅持,他雖為太子侍衛(wèi),但是耳濡目染,治國理政之道多有涉及,應(yīng)付一個小小的高天之國還是不在話下,二十五年間,已從普通賓客,做到了高天之國的宰相。

  而那個叫李炎的孩子,改名為顧霜,自小在吳王府長大,顧懷視他為己出,請最好的老師教他讀書練武。不過顧懷對下人一向很好,加上顧霜十歲以前,幾乎沒人知道吳王府還有這么一個小孩,所以多數(shù)人都沒往這方面想。

  青絲不再,白發(fā)蒼蒼的高天之國宰相劉睿老淚縱橫地述說往事,他的語氣里,是對先太子無比的懷念,以及對當今順帝,也就是二十五年前的福王,咬牙切齒的恨。高天之國大殿之上的三個年輕人全都愣住了,郭途遠自然是當作傳奇故事聽,顧也終于明白了這么多年來為何父王韜光養(yǎng)晦,故意沉迷戲曲音律,為何當朝皇帝會最擔心當下手中沒有多少兵力的吳王府…..而當事人顧霜,卻呆若木雞,對于他來說,這件事太難以接受,但是眼前的這位六旬老者,知道自己腰后的胎記,朝堂之上,也不可能編故事,再加上吳王這些年對待自己,真的是與顧也幾無區(qū)別。他想起來了,一年前,為何吳王點兵入京之時執(zhí)意要把自己送到南大湖一劍谷,為何陳一劍要臨時改主意派自己陪同顧也來高天之國。

  他們早就料到了吧,這都是天意!

  此刻,大順永寧城。

  順帝自然不會知道萬里之外的彈丸小國發(fā)生了什么,但是他隱隱有種不詳?shù)念A(yù)感,這種預(yù)感灼燒著他的內(nèi)心,使這位一國之主異常難熬。

  陳云溟已經(jīng)回到了京城,并把所發(fā)生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順帝。他承認,自己不是陳一劍的對手。陳一劍,也就是陳云灃,年長陳云溟近三十歲,當年,他們的師傅八荒劍仙把用盡畢生心血悟得的“自在劍法”傳于二人之時,他學得快,卻自始至終沒有領(lǐng)悟最后一招,而陳云灃雖然學的較慢,卻悟透了自在劍法,甚至在其中的造詣高過了他們的師傅八荒劍仙。

  陳云溟自己知道癥結(jié)所在,師傅和師兄也為他點出過,那便是他的心中終究放不下“為官”二字,這是他習武前就定下的終生抱負,他自認為自己通天的本事,只有通過官場才能發(fā)揮的淋漓盡致。他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三十年前,年逾百歲的八荒劍仙逝世,陳云溟找到了當時剛在南境軍中有所作為的福王,盡心盡力輔佐,終成他的左膀右臂,三十年來名震江湖,在這個叫大順的國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四王二相,見他都得禮讓三分。而陳云灃,留守一劍谷,宣布退出江湖,不再過問世事,劍意縱橫已成過往云煙。

  順帝自那日高臺之上受了涼,生了病,竟一日比一日嚴重,就算宣了那安神醫(yī)開了數(shù)服良藥,依然不見好轉(zhuǎn)。雖然神醫(yī)以項上人頭做擔保,皇上的病絕無性命之憂,但是終究是一日比一日乏力?;实郾鞠胄檻堰M宮見面,終于還是覺得自己不能在他面前顯得病重體弱,強撐著讓陳云溟陪同,便裝前往永寧城的吳王府。

  二十五年前的那場大火,順帝雖未親眼所見,但是這火在他的心頭燒得比誰都烈。二十五年來,他明里暗里,下了無數(shù)道旨意,就是想用皇權(quán)去撲滅這場火。大街小巷,天涯海角,只要是大順的領(lǐng)土,他不希望聽到任何有關(guān)這件事情的討論。他要讓天下人知道,先太子是罪有應(yīng)得,是謀逆失敗,他,福王,才是天命所歸,是天選之子。

  “顧也被找到了?!表樀劬従徸呓檻眩檻颜谕ぶ泻炔?,見是皇帝來了,也并不起身見駕。

  “哦?那你是沒抓到他?”顧懷喝了一口茶,笑道。

  “朕想要抓他,還不是輕而易舉?這天底下哪一寸土地不是朕的?”皇帝攥緊了拳頭說道,嘴上的氣勢卻努力顯得平靜。

  “那罪臣顧懷,多謝陛下開恩?!?p>  “你不必諷刺朕,朕來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你若配合,我便復你吳王爵位,宣你無罪,咳咳咳?!被实垡魂噭×铱人裕终f道:“你還是接著做你這大順天下,頭一號尊貴的吳王?!?p>  “哦?什么事?陛下病了?”顧懷問道。

  “偶感風寒而已,小病?!被实圩搅祟檻衙媲笆手?,輕輕說道:“二十五年前,吳王可從廢太子府里帶出過什么人?”

  皇帝開門見山,倒是驚了顧懷一跳,他心知這位疑心重重的帝王心心念念的必是此事,卻想不到他竟如此直白。但是顧懷也算見過大風大浪之人,內(nèi)心的驚訝自然不會在面上露出,抬頭死死盯住了皇帝的眼睛,佯裝怒道:“陛下心里不是比罪臣清楚么?滔天火海,滅口殺手,誰能逃出來,顧懷不過進去嚎哭一番罷了。”

  “那吳王的意思,是所有人都化成灰咯?!被实垡婎檻巡辉概浜?,也愿意讓自己去相信確實沒有人活著出來,便起身打算離開。

  如此冷漠!他如此希望所有人都化成灰!

  “慢著!”顧懷喊住了即將離去的皇帝,大聲問道:“那個位置就如此誘人么?上百口人!你的親兄長親侄兒!你都完全不在意么?”

  “廢吳王!你話說多了!”陳云溟厲聲喝道。

  而皇帝,裝作沒聽見一樣,轉(zhuǎn)身慢慢向外走去。

  “你怕了?陛下怕了!你怕那個孩子,帶著滿腔的仇恨,帶著天下英豪來奪走你那寶貴的位置!”顧懷繼續(xù)質(zhì)問道。

  “放肆!”皇帝轉(zhuǎn)身,火冒三丈,沖到顧懷面前,吼道:“朕會怕?二十五年來,朕攘外安內(nèi),建祖宗未建之功業(yè),國泰民安,國庫之富可供子孫再用百年,朕如此功績,何怕之有?你說朕不在意上百口人,顧懷,我們戰(zhàn)場殺敵成千上萬,數(shù)百口人,何殘忍之有?”

  顧懷默然,低聲說道:“你知道就好?!?p>  皇帝無言,滿腔憤怒竟砸在了棉花之上。

  “就算那孩子還在人世,也不會對你有任何威脅的?!鳖檻褔@道:“二十五年了,陛下,您的基業(yè)早已不靠虛名了,而是靠這天下百姓,您給百姓過好日子,還怕什么一個已經(jīng)燒成灰的孩子?”

  皇帝沒有回答,轉(zhuǎn)身緩緩離開,行至半途,卻又一陣劇烈的咳嗽,不得不由陪同在旁的陳云溟攙扶著走路。

  一步一佝僂,顧懷望著這位天下之主的背影,不由得苦笑。想當年,他們也曾英姿颯爽,如今,卻鬧到這般田地。顧懷猜到顧也已經(jīng)平安到達了南大湖,也算了卻他一樁心愿。雖然沒有與師傅當面交談,他想陳一劍應(yīng)當能領(lǐng)會自己的意思,護著顧霜與顧也二人的周全,能護一日便護一日,他便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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