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想過有一天意外會突然來臨么？死亡和災難是不速之客，有時候它的降臨，甚至都不會敲敲門。這種意外可能發(fā)生在我們自己身上，或者發(fā)生在我們至親身上，不管是哪一種，這都會給我們的人生帶來災難性的打擊。
自從見了肖遙父母后，我們的感情產(chǎn)生了一絲裂痕。但這并不影響我們的相處，我們?nèi)院屯Ｒ粯樱黄鹇犝n，一起自習。
可是，芳姨突然打來的一個電話徹底打破了這種平靜。電話那頭，芳姨語氣急促告訴我，母親出了嚴重的車禍，正在醫(yī)院搶救，讓我趕緊回家。
掛了電話后，我腦子一下就懵了，只覺得頭暈目眩，整個人癱坐在了地上！緩了幾秒鐘，我慌忙給輔導員打了電話請假，然后訂了張回家的機票。在飛機上，我心亂如麻、焦急不已，母親的身影不斷的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就像放電影一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祈禱，希望一切都只是虛驚一場。
下了飛機后，我用機場里的公用電話給芳姨回了個電話，向她打聽母親的情況。芳姨在電話里頓了很久后，這才緩緩說道：“冬雪，很遺憾，堂姐沒搶救過來，今天一早過世了，遺體已拉回朱家灣，你別太難過了，路上注意安全！”
聽了芳姨的話，我開始渾身顫抖，嘴皮打著哆嗦，胸口憋著的氣幾乎令我窒息。我渾渾噩噩地走著，腳下輕飄飄的，也不知道怎么買的票，怎么上的汽車。
回到朱家灣時，已是臨近傍晚。太陽一打斜，響水河上的風就吹過來，我突然感到身上一陣冷。走在熟悉的阡陌小路上，我眼前滿是母親忙碌的身影。我魂不守舍地回了家，父親正帶著一群人布置靈堂，文娟披麻戴孝，早已哭成淚人。我走進里屋，撲通一聲跪在地下?！皨?！對不起，我來晚了！”
此時芳姨也在我家?guī)兔?，見我回來了，趕緊過來安慰我。“冬雪，你別難過，各人有各人的命，堂姐的這輩子命不好，你別太難過了！”
我伏在地上哭泣道：“我媽好端端的，怎么就遇上了車禍？”
芳姨道：“前幾天文娟生病了，堂姐去鄉(xiāng)里抓藥，回來的時候坐了個黑摩托，結(jié)果半道上司機操作失誤，一下就沖到了河溝里。司機當場死亡，堂姐被送到醫(yī)院，沒搶救回來...”
我含淚撲向母親的尸體?！拔也幌嘈?，我媽不會死，她一定是發(fā)病了，等下就會醒過來的?！?p> 芳姨緊緊抱住我：“冬雪，你別這樣！人死如燈滅！你就是眼睛哭瞎了也沒用啊，堂姐死前一直念叨你和文娟的名字，她肯定是放不下你們，你必須振作起來呀！”
雖然我也想堅強一點，可就是忍不住，完全不能接受眼前的現(xiàn)實。
按照朱家灣的風俗，人死了要土葬。棺材是王家明帶人幫忙拉回來的，材質(zhì)是杉木，外面涂了一層漆。我雙手顫抖地幫母親擦洗身體，換上了壽衣。雖然家里又窮又破，但母親生平最愛干凈，這是在她做姑娘的時候就養(yǎng)成的習慣。無論如何，我也要讓她干干凈凈的走。我一邊抽泣，一邊替她梳頭發(fā)，發(fā)現(xiàn)她外表烏黑的頭發(fā)中早已夾雜著不少白發(fā)，我心里如刀在雕刻。
母親下葬前晚，在一幫吹手演奏的哀樂下，一群道士做起了法事。靈堂之下，鋪上黃紙，擺上香壇，兩邊點上蠟燭，中間放著桃木劍，道士們嘴里念著聽不懂的咒語。
突然，由遠及近傳來了一聲低沉的悶雷吼聲，緊接一道閃電把大地照亮，隨即雨點急促地敲打起了大地，風聲和雨聲逐漸加大，越來越猛烈。窗紙不時被閃電照亮，暴烈的雷聲接二連三地吼叫著。
幫忙的親友趕緊把院里的桌椅板凳收了起來，然后擠進狹小的屋里躲雨。這雨十分急驟，來得快，去得也快，只半晌功夫，就停住了。大伙兒又把桌椅板凳搬了出去，院里的燈把四周照得燈火通明。父親邀著人開始搓起了麻將，吵吵鬧鬧了一整晚，我跪在母親的靈前，守了個通宵，雙眼干澀。
清晨，天還麻麻亮，大家就匆匆吃完早飯，道士主持了一個簡短的法事后，幾個壯漢抬著棺材往山上走。墳地是外公選的，他以前都是幫別人看墳地，想不到這次竟為閨女選地方。
母親入土前，按照我們這里的風俗，直系親屬可以去看最后一眼。外婆顫顫巍巍地走了過去，抹了抹眼淚，竟大哭起來。她看著我的母親長大，心里最清楚，我母親這輩子是多么的不容易！外婆一哭，我和文娟也跟著哭了起來。
外公站在身后，眼眶又紅又濕。雖然母親從小不招他喜歡，但到底是親骨肉啊，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多少有些傷感！大家都去看了母親最后一眼，唯獨父親沒有去，他昨晚打了通宵的麻將，整個人迷迷糊糊的，一路上打著呵欠，沒有流下一滴眼淚。我不知道是他故意把悲傷埋在心底，還是已經(jīng)麻木。
幺外公一聲號令，大家開始往墳坑填土。沒過多久，一座新墳包拔地而起。我腦海中浮現(xiàn)出母親第一次到縣城看我的場景。那天雨很大，母親打著一把油紙傘，挽著褲腿子，赤著腳，提著一袋橘子，鞋子在胳肢窩里夾著。
我當時剛進縣城讀書，在周圍人的影響下，在青澀時代有了面子觀念，見別的父母都衣著光鮮，可母親的樣子卻有些丟人，我竟然告訴母親讓她以后不要再到學校找我?，F(xiàn)在想來，我真想抽自己兩耳光！
燒完黃紙、點完蠟后，送行的人陸陸續(xù)續(xù)的散去，只有我和文娟依然守在母親的墳頭不愿離去。忽地，山上刮起了一陣風，在墳前盤旋一會兒，花圈上的白條迎風擺動。一只杜鵑在梨樹枝頭長叫一聲，聲音凄厲，猶如撕肝裂膽。
母親車禍的起因是摩托車駕駛員操作失誤，交警判定摩托車駕駛員負全責?？烧厥抡呒依飾l件并不比我家好，一樣是窮得叮當響，除了幾間瓦房外，啥財產(chǎn)都沒有，駕駛員當場死亡，只剩一對孤兒寡母。父親三天兩頭的往肇事者家里跑，啥話都不說，就是要錢，不給錢就賴著不走。那家人被父親磨得沒辦法，把所有親戚都借遍了，勉強湊了六萬塊錢給父親。這錢是母親用命換回來的，按理說我們都有份。我原本在想，妹妹文娟的戶口還沒上，希望能夠拿些錢出來把她的戶口上了，不然初中都沒辦法念?？筛赣H表現(xiàn)出了極度的自私，一分錢也不肯出。父親的冷漠令我很寒心，可母親尸骨未寒，我不想再去扯這些事。
料理完母親的后事，我疲憊地回到了學校，但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那段時間，我的精神一度很恍惚，佳妮察覺到我的異常，追問我怎么回事。我把母親去世的事情告訴了她。她吃驚極了，不停地安慰著我。在那之后，我感覺寢室里面的姐妹們對我的態(tài)度有些不一樣了。她們總是在各種事情上關心我。大大咧咧的范媛媛老是會腦筋短路，買重洗發(fā)水，然后把多買的送給我。文雅安靜的林妙語總會打了很多飯菜，又忘記自己正在減肥，總讓我?guī)兔?。高調(diào)洋氣的韓菲爾總會拿出自己的護臉霜以超市抽獎贈送的名義送給我，精靈古怪的黃玉婷也主動幫我打起了開水。人說到底是群居動物，需要在“相互取暖”中一起渡過難關。在她們的關心下，我一點一點地振作了起來。
返校后，我開始重新考慮起自己與肖遙之間的關系。如今母親去世了，家里沒有了頂梁柱，父親又那么自私，我十分擔心文娟的處境。更為關鍵的是，我還有一大筆助學貸款需要償還，文娟下半年也到了念初中的年紀，必須在這之前給她上戶口，這同樣是一大筆錢。母親走前，放心不下文娟，我作為姐姐，理所當然應該承擔起責任來。
眼下，我已經(jīng)沒有了選擇，當務之急的就是找一份薪水不錯的工作，解決當前的現(xiàn)實困難。可肖遙不一樣，他是有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應該去追逐他的夢想！我希望的愛情，應該是讓彼此變得更好，而不是越來越糟，所以斷然不可能讓肖遙為了我放棄夢想！況且我的家庭和他的家庭也不屬于同一個層面，兩家人根本不可能融合在一起。種種現(xiàn)實讓我不得不痛下決心，要和肖遙分手！對不起，我最親的愛人，冬雪不得不離開你了！
母親去世這件事情，我一直都沒有告訴肖遙，我突然回家那段時間，他找我快找瘋了。當我把他約出來時，他一臉的怒相，語氣嚴厲地質(zhì)問我：你最近去哪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的擔心你！”
我聽了他的話，有些心疼，可為了讓他死心，我不得不表現(xiàn)出一副冷漠的表情?！捌鋵嵨疫@段時間是故意避開你的，我考慮了下，覺得我們不太合適，還是分手吧！”
肖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霸趺椿厥?？是我哪里做得不夠好嗎？”
我咬牙道：“和你沒關系，是我的問題?！?p> 肖遙不理解道：“為什么？”
我抑制住內(nèi)心的情緒，狠心道：“這是我的選擇，請你尊重，以后也請別打擾我！”
肖遙拉住我：“我不信，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對不對？”
我冷冷道：“我沒開玩笑，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你！”
聽了這話，肖遙面如死灰。我們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只有草叢里面的蟲子發(fā)出嘰嘰的聲音。
良久，他才緩緩說了一句：“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點了點頭。他轉(zhuǎn)過身，我知道他是在偷偷的抹眼淚。我胸中一陣疼痛，險些又想去抱住他。然而，我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為了他有個好未來，此刻無論如何也不能心軟。
我怕自己意志力堅持不了多久，于是對他說：“我走了，以后我們都不要聯(lián)系了，你千萬不要來找我了！”說完，我轉(zhuǎn)過身，加快步伐，朝著女生寢室跑去。
一彎殘月，在西邊深邃的黑夜里掛著，淡淡的月光傾瀉在他寬厚結(jié)實的肩膀上。他突然扯開嗓子，唱起了那首熟悉的《人世繁花》。
人間四月，
鶯飛草長，
繽紛彩蝶飛舞在長亭古道。
問一聲桃花塢里的姑娘，
你是否在思念情郎？
繁花落盡，
流水石橋，
悠悠琴聲飄揚在長河古道。
問一聲河畔浣紗的姑娘，
你又在為誰而煩惱？
冬雪陣陣，
天地逍遙，
戰(zhàn)鼓聲聲響徹在秦巴棧道。
問一聲閨閣梳妝的姑娘，
你為何打濕了眼眶？
在這繁花般的人世，
誰也掙脫不了宿命，
每一份相遇都伴著天時地利，
就好像前世埋下的伏筆，
總是恰時恰地。
啊，姑娘
你就像夜空綻放的滿天焰火，
徹底點亮了我的心扉。
啊，姑娘
你就像繁花叢中的美麗仙子，
徹底擾亂了我的思緒。
啊，姑娘，
你是我求之不得的癡心妄想。
啊，姑娘，
多想邁步進入你甜蜜夢鄉(xiāng)。
但愿此生能陪你看盡人世繁花！
聽肖遙唱起這首歌，我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擋住了前方的視線。我想起了徐志摩的那句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是啊，我們就像偶然相逢在黑夜的大海上的兩艘航船，短暫交會，互相放出光亮，但終究還是要奔向各自不同的方向的。別了，我的愛人！
和肖遙分手后，我難受了很久?？扇松褪沁@樣，苦難與幸福是并行的，也許前一秒還沉浸在幸福，但后一秒就會遁入苦難。我靜下心來，把最近發(fā)生的事情寫在信里，寄給了遠方的馮筱琴。不久，馮筱琴回了我一封信。信里很多安慰我的話，其中有段話讓我印象最為深刻：“我們的生活總是處處艱辛，但不能因此而否定自己?；蛟S對這個世界而言，你什么也不是。但對你自己而言，你就是這個世界的唯一！所以，在你受到打擊時，永遠也不要忘記你的珍貴，不管選哪一條路、爬哪一座山、愛哪一個人，你都得遵從內(nèi)心，咬著牙堅持走下去，直到生命的盡頭！”
四年的大學生涯轉(zhuǎn)瞬即過。畢業(yè)前，我參加校園招聘，被津南市農(nóng)村信用合作社聘用。這一方面，當然是能夠回到家鄉(xiāng)，對小妹文娟有個照看；另一方面，因為信合社待遇相對較好，能夠解決當前捉襟見肘的經(jīng)濟壓力。盡管我當初對馮筱琴承諾過，畢業(yè)后選擇回鄉(xiāng)當一名老師。可殘酷的現(xiàn)實還是給我了一記耳光，讓我在理想和現(xiàn)實之間作了一次妥協(xié)！
不過，讓人欣慰的是，寢室里幾個姐妹畢業(yè)的去向都比較好，黃玉婷成功應聘了BJ的一家傳媒公司，范媛媛成功考上人民大學研究生，林妙語考上了ZJ省國家稅務局，李佳妮則是在失戀后把心思放在學習上，成功進入了BJ一家知名的會計師稅務所工作。韓菲爾暫時沒有找到工作，不過她的理想就是環(huán)游世界，追求不同人生的體驗。
離別前一晚，范媛媛扛著一箱拉罐啤酒到寢室。我們主動開起了酒瓶，喝了個痛快。那晚，我們一起瘋、一起醉，一起享受著最后的大學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