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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繁花

三十六、芳姨的人生選擇

人世繁花 韜瑜隱市 4998 2019-08-15 13:40:43

  不知道您是否認(rèn)同這句話:生活中,越是平常無奇的物件突然消失,越是讓人不適應(yīng)。這個道理放在人身上,同樣適用。就像大話西游里面說的那樣,曾經(jīng)有一份真摯的愛情擺在我們面前,我們沒有珍惜,直到失去后才追悔莫及,人最痛苦的事莫過于此。

  慧英嫂子死后,王家明的世界天塌地崩。這一次,他沒有在悲痛中沉浸太久,處理完慧英嫂子的后事,就把所有注意力放在家庭上。當(dāng)然,這并不表明他已經(jīng)脫離了痛苦,只是眼下容不得他過度沉浸在悲痛中。

  兒媳婦的死,對馮大蓉的打擊同樣很大,這個病懨懨的老母親本就虛弱,受了這樣的刺激,身體每況愈下。王家明既要照顧老母親,又要照顧三個孩子,每天的生活就像打仗一樣。這對充滿靈性的雙胞胎,王家明給大雙取名為“思慧”,給小雙取名為“思英”,只要把她倆抱在懷里,他就覺得慧英并沒有離開。王家明不愧是條鐵骨錚錚的漢子,他非但沒有被喪妻之痛擊垮,反而展現(xiàn)出了超出常人的毅力,以一己之力撐起了這個風(fēng)雨飄搖的家庭。

  可他終究不是鐵鑄的,只是每天帶著三個孩子,就夠他手忙腳亂了,還不要說果園的一攤事。鄰居們見他可憐,白天輪流過來替他帶孩子??傻搅送砩希€得靠他自己,兩個女兒又生得好動,不喜歡安靜地躺在床上。他只能一手抱著思慧,一手抱著思英,在房間里來回踱步,不停地哄她們睡覺。有時候?qū)嵲诶鄣檬懿涣肆?,他就靠著椅子小憩一會兒。天亮?xí)r,他的兩條胳膊麻木得沒有知覺,腰肩的劇痛幾乎將他的身體撕裂。

  盡管王家明年輕,但這么個折騰法,也感到吃不消。不到一個月,他就瘦了一大圈。原來的王家明,濃眉大眼,高鼻梁,配上一米八的個頭,就像是長在田野里的一株挺拔俊美的高粱,是我們朱家灣最帥氣的小伙子。可如今再看他,亂蓬蓬的頭發(fā),臉上蠟黃,原本壯碩的身體好像被抽干,整個人變成了一根電線桿子。

  有好心人勸他:“你這么下去怎么得了!都三個娃了,母親又有病,怎么照看得過來!反正兩個小的都是丫頭,不如找個好人家,送一個丫頭出去!”

  可王家明搖頭道:“不可能!思慧、思英是慧英拿命換回來的,就算我王家明變成叫花子,身無分文,到處討飯,我也要把她們帶在一起!”

  慧英嫂子的意外,難過的不止是王家明,還有芳姨,這件事就像一個噩夢,在她腦海中留下了揮之不去的陰影。這些年,她一直默默關(guān)注著王家明,在她看來,這個曾經(jīng)令她癡迷的漢子,從頭到腳都散發(fā)著獨特魅力??衫咸鞝敒槭裁催@樣殘忍,給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一次又一次的折磨,莫非要把他徹底打垮才甘心嗎?

  芳姨為慧英嫂子的死感到難過,但更心疼王家明。她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幫助王家明度過這個難關(guān)。只要休息,她都會趕去王家?guī)兔?。芳姨知道馮大蓉是“老病號”,專門給她配了各種各樣的中藥,幫她調(diào)理身體。不僅如此,她還頂起了慧英嫂子的角色,每天替馮大蓉擦洗身體、接屎接尿,就像照顧自己母親那樣。馮大蓉心懷愧疚,總覺得非親非故,給她添了麻煩。芳姨笑著說,自己從小就沒有母親,要是不嫌棄,就把她當(dāng)女兒看待,女兒照顧母親,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

  除了照顧馮大蓉,芳姨還幫忙照看兩個孩子,思慧、思英感冒發(fā)燒,她總是在第一時間送去醫(yī)院。有芳姨在,王家明心里踏實,可他又覺得虧欠芳姨太多,不想拖累她?!皶苑?,你以后不用來了,我自己能行。”

  芳姨說:“那怎么可以,你一個大男人,有些事情終歸是不方便,你是對我不放心還是怎么?”

  王家明說:“不是對你不放心,我是怕拖累你,你看你那么忙,讓我怎么好意思!”

  芳姨道:“說這些就見外了!從小到大,你那么照顧我,現(xiàn)在權(quán)當(dāng)是還你這份恩情。怎么,你是怕別人說閑話還是怎地?”

  王家明說:“事到如今,我有什么好害怕的,我只是不想給你造成困擾。”

  芳姨說:“別人愛說什么就說什么,生活是自己的,我只求心安!”

  在我們朱家灣,長舌婦尤其多,若是私下做了什么事情,根本瞞不住人,多則兩三天,少則半天,就會婦孺皆知。很快,芳姨幫王家明照顧老小的事情就在村里傳開了。無聊的長舌婦們好不容易找到新鮮話題,紛紛發(fā)表觀點,好話怪話都有。有的稱贊芳姨心腸好,王家明也確實可憐,能拉一把就該拉一把!有的說慧英尸骨未寒,兩個人又開始舊情復(fù)燃,慧英在泉下死不瞑目......

  這些話很快傳到了幺外公耳邊,他氣得呼哧呼哧,把芳姨叫到跟前,語氣嚴(yán)厲道:“閨女,你是有家有室的人,怎么能成天往王家里跑,這像什么話!”

  芳姨不滿道:“爸,你咋能這樣說,家明哥現(xiàn)在很困難,如果不扯他一把,我良心上過不去?!?p>  幺外公把手背在身后,語氣緩和道:“哎,我也知道,家明這孩子從小命就苦,他爸王金福死的早,拖著個生病的老母親,日子不容易。我并不是反對你去幫襯,可你也得有個分寸吧,成天往人家里跑,這不是惹人閑話嗎?再說,陳陽要是知道了,他會怎么想?”

  芳姨賭氣道:“舌頭長在別人身上,他們愛怎么說怎么說,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朱曉芳堂堂正正,問心無愧,不怕別人的閑言碎語!”

  幺外公知道,這閨女從小就隨他,也是個倔強性子。當(dāng)初為了拆散她和家明,他費了好大一番周章,總算把火撲滅了??扇缃?,事情生出了許多變化,胡慧英死了,王家明又恢復(fù)了單身,這會不會讓這傻丫頭又恢復(fù)以前的念頭?前一段時間,村里鬧得沸沸揚揚,大家要推選王家明當(dāng)新一屆村支書,這場危機好不容易被他化解?,F(xiàn)在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哎,這王家明還真是他天生的克星!

  他擦了擦臉上的冷汗,問道:“給爸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現(xiàn)在是不是對王家明還有想法?”

  對于這個問題,芳姨也曾思考過。到底是有?還是沒有?她也說不清楚??勺詮哪翘煊H歷慧英嫂子的意外后,她終于得出了一個答案:她這輩子永遠(yuǎn)也不可能給她的家明哥在一起了!慧英嫂子出事那一刻,她就在現(xiàn)場,從王家明臉上歇斯底里的表情,她看到了一種深沉而又悲愴的愛!芳姨知道,王家明對慧英嫂子的愛已潛移默化成為了一種習(xí)慣,這種習(xí)慣將他們“融為一體”,既不可分割,又無法磨滅。到此為止,她徹底釋然了,不再糾結(jié)過往的感情,她的心也死了。

  想到這里,芳姨揉了揉濕潤的眼角:“爸,我給您交個底,我是真的已經(jīng)放下了,我只是看家明哥既要照顧大蓉嬸,又要照顧三個孩子,一個人忙不過來,孩子那么小,實在可憐,所以才會去幫忙。你放心,我有自知之明,在家明哥心中,我永遠(yuǎn)也不及慧英嫂子!”

  幺外公點燃一根裹好的紙葉煙?!伴|女啊,有句話本不該由我來問,可你媽死得早,權(quán)當(dāng)我替她問。你和陳陽怎么回事?結(jié)婚這么些年,咋連一個孩子都沒有?”

  這些年,不斷有人在芳姨耳邊問起這個話題,她既不想說,也說不出口,所以每次都用“緣分沒到”四個字來搪塞??擅鎸Ω赣H的詢問,她卻無法回避。

  “爸,實話給你說了吧,陳陽的身體生不了孩子?”

  幺外公身體一顫,手中的紙煙沒有夾住,帶著火星子的煙頭掉在了地上。他撿起煙頭,聲音變調(diào)道:“啥?身體有?。吭趺纯赡??看著好端端的一個小伙怎么會?去大醫(yī)院檢查沒有?你是醫(yī)生,現(xiàn)在醫(yī)學(xué)這么發(fā)達(dá),難道治不好嗎?”

  芳姨搖頭道:“沒用,跑了不少大醫(yī)院,情況比較復(fù)雜,試了很多辦法都沒用。我現(xiàn)在也沒有抱希望了,隨緣吧?!?p>  幺外公終于明白為什么芳姨每次回家都悶悶不樂,原來是受了這么大的委屈,這一瞬間他很自責(zé)。當(dāng)初,就是在他和張淑芬的攛掇下,匆匆的將她嫁給了陳陽,要早知道是這個結(jié)果,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這門婚事!

  幺外公端詳起自己的閨女,發(fā)現(xiàn)她原本黑白明亮的大眼睛,已經(jīng)布滿了紅血絲,眸子里美麗的一汪水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色澤濁黃的眼珠。原本好看的雙眼皮,已經(jīng)隱現(xiàn)一暈黑圈,四周爬滿了魚尾紋。原本白里透紅的臉蛋上有兩個淺酒窩,現(xiàn)在皮肉松弛,干澀粗糙.....

  幺外公算了算日子,如今閨女也是四十歲的人了,女人的最好年華已經(jīng)逝去。別的女人,在她這個年紀(jì),正享受著相夫教子的幸福,可她卻攤上了這樣的人生!幺外公心里不是個滋味,點上香煙,猛吸一口,鼻孔冒出的兩道煙將他滿是褶皺的臉熏得焦黃。

  “哎,都怨我!是我造了孽??!閨女,是爸害了你一輩子!”幺外公捶打著胸口,撕心裂肺的說著。

  芳姨抹淚道:“爸,不怪你,這是我的命,我的命!”

  ......

  自打胡慧英出事后,芳姨心思都放在了王家,平時很少回城,這讓陳陽心里很不舒服。他給芳姨打了好幾次電話,可每次都說忙,沒說幾句就把電話掛斷。陳陽心里煩躁,按捺不住焦躁的情緒,趕往了吉安鄉(xiāng),想要一探究竟。

  陳陽開著車,滿腦子都是妻子和王家明在一起的畫面,越想越覺得窩火!到達(dá)鄉(xiāng)里時,正是晌午時分。他剛走進(jìn)衛(wèi)生院大門,就被一個胖乎乎的女人拉住?!瓣愱?!”

  陳陽一頭霧水地看著她:“你是誰?我不認(rèn)識你!”

  胖女人笑道:“你忘啦,我是曉芳的同事春燕,還來參加過你們的婚禮!”

  陳陽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李春燕神秘道:“有沒有收到信?”

  陳陽臉色乍變:“原來寫信的是你?!”

  李春燕厚著臉皮笑道:“你不用謝我,我還悄悄告訴你,這段時間曉芳天天往朱家灣跑,聽說是去王家明家里幫忙,你可得注點意!”

  聽了李春燕的話,陳陽心里的火蹭一下就騰起八丈高,他氣急敗壞地來到職工宿舍,芳姨正要午休,聽見有人“梆梆梆”的砸門聲?!罢l?”

  “我。”陳陽的聲音。

  芳姨打開門,看見丈夫一臉的毛焦火辣?!澳阍趺磥砹??”

  陳陽冷笑道:“怎么,我不能來么?”

  芳姨不想和他吵架,好心好言道:“吃飯沒有?要不要我下去給你打點飯?!?p>  陳陽毫不領(lǐng)情:“氣都?xì)怙柫?,還吃啥飯!”

  芳姨疑惑道:“誰又惹你了?”

  陳陽瞪了她一眼:“我說你最近怎么不落家,原來是去你老情人家里幫忙去了!虧我天天還擔(dān)心你,想不到你是這樣水性楊花的女人?!?p>  芳姨早就看出來,陳陽今天吃了槍藥,從進(jìn)門那刻起就一直在找茬,但她不想吵架,所以一忍再忍,可陳陽這句話徹底把她惹毛了?!瓣愱?,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陳陽一屁股坐在床上,翹起二郎腿?!拔艺f你這個水性......”

  芳姨氣得將堆在桌子上的書狠狠地砸向他。“你說的什么混話!我讓你說!我讓你說!”

  陳陽用手擋住飛來的書?!霸趺矗晃艺f中了,惱羞成怒了?”

  芳姨道:“你說這話缺德不?慧英嫂子的事你不是不知道,現(xiàn)在王家明那么困難,作為朋友,我去幫一把怎么了!我真懷疑你的心是不是石頭做的,老天爺已經(jīng)很絕情了,你怎么比他還要絕情!”

  陳陽站了起來:“我絕情?別人幫他,我不管!可你就不行!我們是兩口子,你這樣讓別人怎么看我!”

  “呵呵呵...”芳姨發(fā)出了幾聲凄涼的笑聲?!皟煽谧樱磕氵€當(dāng)我是妻子嗎?你在外面夜夜笙歌,回到家就整天打游戲,什么時候關(guān)心過我?什么時候在乎過我的感受?都說大丈夫頂起一片天,你除了逃避現(xiàn)實、自我麻痹外,還會干些什么?”

  陳陽道:“我不出去,呆在家里有什么意思!我知道你在家沒勁,勸了你很多次,讓你和我一起出去,你自己不愿意,怪誰?難道我對你還不夠好?你的哥哥嫂子,那個沒有沾我家的光?你想要什么我就給你買什么,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我真不知道還要怎么做才能讓你滿意!”

  芳姨傷心道:“事到如今,你怎么還不明白!我需要的不是外在的物質(zhì),而是彼此心靈相通,你不覺得我們?nèi)狈贤▎幔窟@些年我感覺自己孤零零的,連個孩子都沒有,被困在畸形婚姻里,周圍冷冰冰的,暗無天日,這樣的日子過著還有什么意思?”

  陳陽道:“是,我是沒有生育能力,朱曉芳,這事算我對不起你!可你以為我日子好過嗎?說實話,我他媽早就受夠了這樣的生活!我知道,你高傲,清高,超凡脫俗,看不起我們這些俗人!我無論做什么事情都入不了你的眼!行,既然你覺得這樣下去沒意思,那好,我們馬上離婚!到時候你就可以去找王家明了!哼,一個鰥夫,一個蕩*婦,正好相配!”

  聽陳陽這樣說,芳姨哭了,哭得很傷心?!澳銤L!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陳陽起身走到門口,突然停住?!叭绻阆肭宄?,給我個答復(fù)......我明天上午在民政局等你。”

  在我們村響水河的下游,有一條白玉河,河面大概有四五十米寬,河坡里有無數(shù)的蘆葦,蘆葦一叢一叢的,岔出許多條蜿蜒小路,這是孩子們最喜歡玩捉迷藏的地方。蘆葦蕩的風(fēng)景很美,每當(dāng)夕陽西下時,風(fēng)吹著搖曳的蘆花,蘆葉也沙沙響著,陽光照耀在白玉河的水面上,泛出一片星光。

  那天下午,芳姨沿著蘆葦蕩里蜿蜒的小路走向河邊,臉上掛著兩道淚痕。她是在哭她不幸的婚姻,哭她坎坷的人生,哭她這些年所承受的委屈。聽附近的漁民說,她在河邊大概發(fā)了半個小時的呆,然后像海里的飛魚那樣猛然扎進(jìn)了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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