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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墻戲

祁敬中(二十一)

宮墻戲 湯娘子 5214 2021-07-04 21:35:27

  孟琛是無官無職的閑人,按規(guī)矩不能進宮參與宮宴,但皇九子帶著他進去就算是他府里的人,原本想用護衛(wèi)的身份也好有個名號,大內(nèi)森嚴閑人不能入宮,不過孟逸歌得寵,他又是孟逸歌的弟弟…皇九子上稟皇帝時,皇帝并沒有反對,后來給了客卿的身份在皇九子座下后側(cè)安排了一桌席座給他。

  孟琛座前是一眾皇子們,自己也不能站起來探身去看,如此盛宴近在咫尺也不能去和姐姐說句話,他心里失落但也不敢造次,免得害了姐姐和他一起受罰。人聲鼎沸卻也不過是眾人嘴碎。

  低聲細語或是高聲交談都是說他得了皇九子的扶持真是祖上冒了青煙,不時還得帶上孟逸歌的事以及對這個聞名不見真人的“南淮楊柳青”的滿腹好奇。

  孟琛進京短短幾個月的日子里,早已形勢大變,他沒辦法帶姐姐回隴蘇,甚至連近身跟姐姐說句話都做不到。他日日用功,以在隴蘇時姐姐指點他的《崇隻學(xué)錄》為重去學(xué),只盼著有一天,自己能夠做到。

  姐姐曾告訴他,當(dāng)今陛下幼時教于崇隻公,此人踔絕之能博古通今,洞悉世事深諳政術(shù),對政于民都有一套獨特的見解,陛下十分尊敬他,讀懂了他才算是讀懂了陛下為政之意。

  他雖然有幾分聰慧但長在隴蘇,自在逍遙慣了,又沒有名師指導(dǎo),讀懂字不難但以他如今的年紀與才智想深解其意恐怕太難。

  尋常書生讀書,是之乎者也,貫口而讀。讀識幾個字而已。

  略長者,識得其意,略懂布局。聰明些的人,能懂這其中的深意,只是自己未必做得到。

  高足子弟,國士無雙。有些人不但能看懂,還能解意,以此貫穿行止,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孟琛的才能若是走科考的路子,文章規(guī)矩或許有幾分希望,不過要想一鳴驚人欽點翰林是不可能了??扇魻帤?,三甲榜上二十名的同進士出身再加上皇九子的背景,最后去御史臺混個閑職也不成問題。

  這要想保護姐姐,不知得何年何月的事。

  孟琛父母雙亡的早,年幼時寄養(yǎng)在孟逸歌家里因孟逸歌之父是戲班班主,孟琛在書塾時沒少聽人奚落。那些出身高些的小少爺們也不全是不好的,但總有幾個壞了心眼根本不把他當(dāng)人看,丟泥巴,撕書本,潑狗血什么事都做。即便有幾個為他打抱不平的也是無濟于事,那幫紈绔子弟哪里會聽得進去,誰敢充英雄那就一起打了,只管拿他當(dāng)玩樂之物耍。

  那時候姐姐病重不能起身,八歲前的日子都是昏睡更多,十歲后勉強能起身可每日最多撐兩個時辰的精神,他無人可說也不想對誰說,只能硬著頭皮揮著小拳頭和那些人對著打,雖然回回都是鼻青臉腫,但總歸不丟了自己的氣勢。

  待到年歲大一些,姐姐偶爾能和他閑坐交談,他這才覺得有個伴。

  姐姐對他關(guān)懷備至猶如母親一般,他和姐姐也更親近些。學(xué)問上的事姐姐常引經(jīng)據(jù)典給不少建議,打架的事他就不想讓姐姐擔(dān)心了,有時候腦筋一轉(zhuǎn)想些辦法讓那些人出點丑,慢慢地也就沒人和他打架了。

  他在藏書閣時對那些兵書戰(zhàn)冊更有興致,有時候看著看著還會自己畫圖操練,或許男兒郎性情飛揚者更多是想長槍銀劍,于疆埸建功立業(yè)。他有時候想到姐姐囑托,又只好放下兵書去看崇公釋學(xué)的書冊,告訴自己文官清流才是正道,金榜題名位正一品才能帶姐姐回家。

  他一直想著,有朝一日帶姐姐回家的。

  今日來參加宮宴心里有所期盼,想著或許可以有些機會接近姐姐和她說句話,問她好不好。可真站到姐姐面前,他卻不敢問。

  姐姐從小沒離開過家,獨自一個人深宮里,一定難受極了。

  那就遠遠看她一眼也好,但沒過多久皇帝就把姐姐打橫抱走了,她看著瘦弱無力整個人癱在皇帝懷里。孟琛一下就急得站起了身,皇九子原本與其他兄弟相敬,見他站起來連忙把人拉下坐著。

  “你這是做什么!”雖然氣他魯莽,但也能體諒他的心情:“你可說好了,帶你進宮不能鬧事。”

  陛下離場你這么急急站起來還想追過去不成,讓人議論起來成什么樣。

  “我姐姐看著像是不大好…”孟琛知道自己失態(tài)理虧,這皇宮內(nèi)院自己一介草民自是不能進去的。

  皇九子看過去時皇帝身影已經(jīng)被圣駕后的御侍人等淹沒了,只看到女子裙擺在人群中隱約顯露:“你從前說你家姐姐胎里不足,身子不好也是平常,宮里有太醫(yī)你不用太擔(dān)心?!?p>  孟逸歌再如何體弱,隴蘇那樣的小地方不也是過活了十幾年,宮里的太醫(yī)都是圣手又有陛下恩寵傍身,皇九子猜想著也不會有什么大事。

  “殿下,我想見姐姐一面。”他十分誠摯,眸色認真不是說來一聽的意思。

  即便是皇子,沒有陛下召見也是不能擅闖宣政殿,不過看他這副樣子只怕不讓他見人,回去是要擔(dān)心好幾天的。

  皇九子望向御座之上,太后正逗著他二皇兄的孩子昀兒,血脈親情總是最叫人惦念的。一番思量后應(yīng)承下來,讓身邊的太監(jiān)帶孟琛前去,不出意料陛下帶著孟逸歌是回宣政殿去側(cè)居的暖閣了。

  十二皇子才九歲,可愛得很和他九哥也親近,看孟琛走了,問道:“九哥,你家侍衛(wèi)怎么走了?”

  “他不是侍衛(wèi)?!被示抛诱f,他重新坐下拿起酒盞想和他喝一杯,抬頭看他一眼似乎又覺得孩子不能喝酒。

  “聽我母妃說,他的姐姐要送給父皇了。”小孩子咬著肉糜卡在牙縫上,正漱口剔牙呢,說起話來斷斷續(xù)續(xù)。

  “嗯?!被示抛雨享⑿?,陰影里看不見神情,語氣淡淡地沒什么情緒地回應(yīng):“你母妃說得是?!?p>  “他是外人,不能在宮里亂跑?!笔首油铝怂?,那帕子擦了擦,雖然人小但舉止規(guī)矩確實是他母妃教導(dǎo)有方。見他像個小大人一般地講:“他要是走錯地方就會被罰,像我上次亂跑去了沅芳湖就挨罵了,我母妃罰我的。”

  “你去沅芳湖做什么?”皇九子正經(jīng)問他,前面那副敷衍的哄孩子樣再沒有了。

  “十四弟躲起來讓我找他玩的?!?p>  十二皇子又吃起東西,滿嘴的油膩,他喝了一口酒水,辣得齜牙咧嘴。

  “以后別去了。”皇九子收回看他的目光,提杯舉盞喝起酒來。

  皇九子性情仁厚,最沒有皇子的架子待人也十分溫和,唯獨提了“沅芳湖”這一處他沒法展開笑顏,一如往常談笑風(fēng)生。一說到那,他腦海之內(nèi)不自覺就能閃過一幕幕叫人牙根顫抖脊背發(fā)寒的景象。

  ——————

  一個容貌姣好的女子,把枕頭綁在腰腹上,披頭散發(fā)地摔杯砸盞,哭喊著求饒,然而身旁空無一人,她又發(fā)起瘋來四處躲藏奔跑。

  夜深無人,荒殿雜草之中唯有她自己的哭聲。

  宮墻上有一個小身影跳了下來,灰頭土臉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塵灰,眼睛里含著淚,膝蓋上的衣袍磨破了,蹭出點血跡斑駁。

  他輕手輕腳地走近了些,嘟嘟囔囔地委屈哭腔喊了一句:阿娘…

  這瘋女子看著眼前的小孩兒用防備的眼神,原本跪趴在地上做躲避之姿勢,聽他喊了一句阿娘,她就爬了過來像小狗一般聞了聞小孩兒身上的味道,有十分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惶恐的樣子還有些滲人。

  “我…”她突然發(fā)聲靠近了些,小孩兒露出笑容以為阿娘是來抱他的。

  忽而!她伸出長著長指甲,指甲里頭滿是污泥的手掐住了小孩兒的脖子,面容猙獰可怖,一邊扯著嗓子吼叫:“我掐死你!我掐死你!我掐死你!”

  小孩兒掙脫不開,眼淚一串串往下落,面部通紅化紫,腳在泥土里掙扎出坑,后來他就暈過去了。

  醒來時,他已經(jīng)沒有娘了。

  ————————

  他的母親在世時就住在沅芳湖,那時只是嬪位。母親逝后那里就荒敗了,因為沒人去住,那些人覺得不吉利覺得晦氣所以避而遠之,變成一個陰森的冷宮。

  十二皇子的母妃不讓他靠近,是有緣由的,因為這宮殿曾經(jīng)的主人是得了瘋病的人,瘋了以后胡言亂語,不過半年左右越發(fā)嚴重,最后跳進湖里自盡了。

  聽他九哥說不許去,十二皇子乖乖地點頭應(yīng)和下來,又問:“那個侍衛(wèi)要是被罰了,九哥你去救他嗎?”

  “像我母妃打我的時候,四姐姐會來救我?!?p>  皇九子又說了一遍:“他不是侍衛(wèi)。”

  后兩個人就沒再說話了。

  兩人說話之間,太監(jiān)已將孟琛引到宣政殿門外,太監(jiān)在一旁站定,說了句:“此處便是宣政殿,公子請?!?p>  孟琛剛走兩步那人就拐到宮道角門去了,似乎是等著孟琛出來后,領(lǐng)他回到宴席上去。

  禁軍自然是不能輕易讓人進去的,兩人四手鐵甲一橫,這氣勢換成尋常老百姓保不齊就跪下直喊青天大老爺。

  孟琛行禮作揖,道:“在下孟琛,惦念姐姐病情,請兩位稟報陛下準見?!?p>  “宣政殿殿閑雜人等無召不得入,你走吧。”

  聽說是孟逸歌的弟弟,那怎么著也算是客氣了些,換成別人可就要吃點苦頭了。

  “并非擅闖,請兩位通稟陛下?!彼麍远ǖ煤埽且M去不可。

  孟琛心里清楚,只要通稟御前,姐姐伴駕在側(cè)聽到是他來了,一定會讓他進去的。

  兩方爭執(zhí)不下,守在殿外的太監(jiān)聽見,幾步下階從養(yǎng)心殿門遠遠走了過來。

  是景安。

  侍衛(wèi)們恭敬行禮,尊稱一聲景公公。

  他知道孟琛,但也不放他進去,左手搭右手皺著眉頭,故意發(fā)問:“吵什么,驚著圣駕你們幾顆腦袋?”

  “屬下不敢?!边@一旁的侍衛(wèi)先拱手行禮服個軟,再指著孟琛說明:“此人聲稱是孟姑娘的兄弟,非要見駕?!?p>  “見什么駕!”景安呵斥了一句,這是向著侍衛(wèi)的。再是幾步越過侍衛(wèi),走到孟琛面前,上下掃視了他幾眼,余光見一身影,側(cè)目去看見一個小太監(jiān)守在不遠處角門。

  “陛下歇著了,你回吧?!?p>  說著他轉(zhuǎn)身便要走,被孟琛攔住:“大人!”

  “我姐姐病弱,一個人在宮里舉目無親,請您通稟一聲吧,陛下要是不見…我即刻便走。”

  “都說了陛下歇著,你還讓我去通稟?!本鞍菜﹂_他的手,罵了句:“你是覺著我不要命了,還是你不要命想拖著我墊背。”

  原本不想理會的,聽他一副正兒八經(jīng)為姐姐打抱不平,還說什么“舉目無親”的話,景安又被氣樂了。

  多說了一句:“還有,姑娘好的很?!?p>  “她沒病,陛下和她一塊兒歇著。”

  聽了這話再蠢笨再剛直的人也該懂了,這姑娘家沒病,這會兒正和陛下一塊歇著,誰敢在這個時候把腦袋摘下來掛褲腰上去攪擾圣上。

  什么舉目無親,她跟你在一塊兒才是舉目無親。

  孟琛愣在當(dāng)場,一時間忘語失聰,腦袋里轟聲炸響一片空洞,只覺得頭暈?zāi)X脹說不出話,眼前混沌讓他跌后幾步。

  他心里原本的擔(dān)心憂慮與不安自責(zé)一瞬間竟都顛覆,橫沖直撞而來的情緒是難過是酸澀,是不甘。

  他真蠢,宮里宮外都在傳的話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孟逸歌是皇帝的人了。

  他真傻,連自己為什么會有這種情緒都不知道。

  他應(yīng)該高興,長姐如此,他前程似錦。

  侍衛(wèi)來推他,說著:“快走快走!再不走就把你打出去!”

  景安親自過來也沒放他進去,那就算是皇九子親自來了也沒用,這宮里頭達官顯貴千百種,說到最后皇位上的人也只有一個。

  他不知怎么了,腦袋一懵做出這不要命的舉動來,規(guī)矩也不要了,揮開禁軍的手就往里闖,兩名禁軍將他攔下,他卻是不管不顧就要往里去與禁軍動起手來,雖然占不到便宜但自己打小練過些拳腳功夫,這會兒酒勁上頭似的不要命地往里闖。

  “姐姐!”

  “姐姐——”

  他奮不顧身的樣子仿佛像是姐姐在里頭受人欺負,他則是那個救人于水火之中的英雄一般。

  禁軍見他大喊,未免驚著圣駕,提臂重拳對著胸口就是一道十成十的力,瞬時叫他說不出話來。

  幾人齊齊而上,長棒掃膝,應(yīng)聲而跪。

  鐵拳頭正中胸,口吐鮮血。

  腿踢腹背,痛至腑臟。

  本也沒想著打他,他倒是先對禁軍動起手來,原本要將他架著扔出去的,這不要命的還要高聲喊叫,讓陛下知道了難免治他們護衛(wèi)不利之罪,不打真是不行了。

  宣政殿出來一個赤色官袍的人,長得不算魁梧但身形壯碩看著像是武將,方臉劍眉,人中唇上一道胡子干凈利落。

  “住手。”他讓人停了手,沒有高聲呵斥,只是探頭掃了一眼人堆里挨打的那個落魄人影兒。問道:“這是怎么了?”

  “哦,祁將軍?!苯娺@邊的行了個禮,停手整理了一下盔帽,道:“這小子非要見駕,讓他走也不走還大聲吵鬧起來!”

  “哦是這樣?!边@位祁將軍點點頭,一卷袖口,十分自然:“交給我吧,我把人帶出去,免得害你們挨了罰?!?p>  禁軍求之不得,這小子是孟家的要是打壞了,難免孟逸歌找上他們,要不拖出去回頭陛下怕是要懲處的,真里外不是人。

  祁將軍是武將,拖出去也不怕這小子還手。

  他們將孟琛打得鼻青臉腫,鬢角發(fā)絲散亂,青色衣袍帶血沾塵,看起來落魄又狼狽。比起此時的祁將軍,他赤色官袍顯眼,玉帶嵌翡,高高在上光輝非常。

  這是祁孟兩人,初見之景。

  祁將軍是一手把他拉起來,架在自己肩上,半拖半抗地把他帶出角門,那帶他過來的小太監(jiān)也上前來幫忙,兩人一左一右把人架著出去。

  孟琛胸口發(fā)疼,一口濁氣咳嗽著出來帶著小半口淤血,整個人往前傾倒,單膝跪倒雙手撐地,血絲沾著發(fā)絲往下滴。

  他一陣陣犯惡心,長這么大,這是被打得最慘的一次。

  挺好的。

  旁人不懂他為何發(fā)笑,一邊吐血一邊笑,笑著笑著又哭起來,手上都是灰塵一抹眼淚則是滿臉的血與灰。

  過了好一會兒,他反應(yīng)過來身旁一直有人給他拍背順氣,起身搖搖晃晃地拱手行禮。

  “多謝相救?!?p>  他語氣淡淡,也不知道說些什么但道謝總是要的,要不是這人一句話,這會兒還在挨打。

  祁將軍不是文臣,性情豪爽痛快,擺了擺手說:“舉手之勞,不必言謝。”

  又說:“我是奉旨回宮述職的,趕上陛下歇著,放下奏折出來湊巧看到你,沒什么好謝的?!?p>  “你臉上的皮肉傷不要緊,回去以后記得吃治內(nèi)傷的藥,內(nèi)傷不治以后是有后患的。”

  見一旁有太監(jiān)扶著,祁將軍告辭道:“你既有人接,我走了?!?p>  “敢問將軍大名?!泵翔≌f得急,胸口一疼忍不住又咳嗽起來:“在下…咳咳咳…在下孟琛,謝將軍相救,來日若有機會定報深恩?!?p>  非要被打一頓才清醒,前邊兒怎么不要命往里闖,真闖進去了直入暖閣,一推房門攪擾陛下歇息,那可不是打一頓的事,是抄家滅族的事。

  祁將軍笑聲爽朗:“我是祁敬中。”

  “恐怕你沒有報答我的機會了,一個月后我就要領(lǐng)兵赴南?!?p>  將軍大步離去,雖天色灰暗但眸光奕奕,半開玩笑道:“若有緣,戰(zhàn)場上來報答我吧?!?p>  他人漸遠去,仍有余音。

  這句話像股咒一樣縈繞耳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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