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親生父親得了感冒,雖然是在夏天,侯曉也不認為他會因為感冒而得上心肌炎,隨后發(fā)展成心力衰竭,再然后進ICU……
或者說,他的感冒是由于變異的罕見的病毒導(dǎo)致的,病情會迅速惡化,然后引起全球恐慌。
盡管這不是不可能,父親畢竟個凡人,還是坐擁人生繁華的凡人,物質(zhì)條件優(yōu)越,營養(yǎng)過剩,他不認為自己的父親會這么“幸運”。
“我上班兒呢,明天下午才能休息,沒時間!”
侯曉冷冷地說了一句就掛了電話,沒容大嫂在另一頭再說話。
他和父親的關(guān)系很糟糕。父母離異后,他跟著母親長大。母親早逝,他獨立艱難成活。等到他上大學(xué)、畢業(yè)、工作穩(wěn)定了,父親卻找上門兒來,表示要認親。
我兩個兒子,都了不起!大兒子能干,小兒子也能干,我有兩個兒啊!
他父親總是對人炫耀,表情燦爛。
侯曉對此不屑一顧,父親除了貢獻了一枚精子,其余什么也沒有做。
他對這個所謂的父親,除了厭惡沒有其它。
大嫂電話又打過來,侯曉直接關(guān)機。
討人嫌得很!
她不過是個過氣的五線小藝人,極其物質(zhì),擠走了正宮上位,沒資格要求他做這做那的。
檢查室外只開了一盞小燈,廳里光線暗淡。
侯曉起身看了一眼空蕩蕩的走廊,意外發(fā)現(xiàn)角落里還站著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是剛才那個檢查出有室缺的小伙子。
看見他站著發(fā)呆,侯曉默默看了他一會兒,扭頭去了值班室。
他也無能為力。
這種經(jīng)濟比較窘迫又身患重疾的患者,他見過太多,除了心存憐憫,他無能為力。
這個世界本來就很不公平。想要它公平也可以,你努力,拼命努力!努力過后,世界還是不公平,但你的應(yīng)對力會強得多,最起碼能存活了。再好一些,你可以活得有尊嚴(yán),更舒適一些。
值班室里悶熱,沒有空調(diào)。
侯曉洗了一把臉,重新打開手機看超聲公眾號。里面有超人界大咖分享的各種病例。
醫(yī)生這個職業(yè)其實不錯,人都單純,每天就是和疾病打交道,不用研究人心人道。
看了沒有幾例,他就覺得煩躁。今天處處不順,自從吃了啤酒鴨,離開徐雅家就開始不順。
先是徐雅不再需要他演戲,后來做的病人都有問題,緊接著那個父親又感冒……
其實這些和侯曉都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但是他心里就是郁悶得厲害。
窗外夜色闌珊,他干脆關(guān)了燈,躺在沙發(fā)上發(fā)呆。
值班室有床,有沙發(fā),但是他寧可睡沙發(fā),而且不能脫衣服。
一來是他嫌臟,二來這樣也方便。
況且,夜班的時候,他從來都睡不著,心莫名地懸在半空中。
徐雅,在做什么?
他突然想到了徐雅,然后掏出手機,默默把她拉黑。微博、微信、QQ……一切通訊,全部或刪或退或拉黑,無一幸免。
也不是他小氣,只是他不能再去打攪人家的生活。
“咚咚咚……”
走廊里突然傳來的腳步聲凌亂又急促。
侯曉的心立刻揪緊了,他跳起來就往外跑。
果然是有病人,狹窄的走廊里一下子涌進來十幾個人,酒氣熏天。
“醫(yī)生,快點,打B超!”
十幾個人幾乎同時嚷嚷,吵得他頭疼。
侯曉快步走了過去,人群分開,他這才看見當(dāng)中幾個人半托半抱著一個身高馬大的年輕人,肋間插著一把刀,渾身都是血。
侯曉有點兒肝兒顫,他三兩步跑進檢查室,指了指檢查床,飛速戴上口罩和手套。
一群人都涌了進來,好像看戲一樣。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奇怪,隱約間似乎有些興奮。
侯曉默默皺眉,他最討厭這種氣氛。既然你們對傷者的死活漠不關(guān)心,為什么還要一起涌進來?難道真的純屬娛樂,而且還要近距離欣賞?
但是他不敢多說話,這群人的情緒處于一種莫名的興奮狀態(tài),很容易對他大打出手。侯曉低頭飛快把患者把衣服全部揭開,探頭輕輕壓了上去。
急救科有人推著擔(dān)架跑來了,一進門就皺眉。
“出去,出去,都出去,影響醫(yī)生檢查,快先去辦理住院,家屬在不在?不在的話趕快通知家屬!”
急救中心的人見多識廣,敢于仗義執(zhí)言而不怕挨揍。
肝破裂、脾破裂、氣胸、腹水……
侯曉手里的探頭飛快自上而下掃過,結(jié)論飛快跳出口。
“噢,好……”
急救中心的同事推著患者飛一般離去。侯曉坐在電腦前開始出報告結(jié)果。
一陣噼里啪啦敲擊鍵盤的聲音過后,又細細檢查了一遍,點擊了發(fā)送。
檢查完畢,但是他的心率還是有些快。彩超室里有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兒,他起身去開了門,卻意外發(fā)現(xiàn)那個小伙子還蹲在等候區(qū)的角落里發(fā)呆。
侯曉皺了皺眉頭,很想走過去安慰安慰他,或許還能聽一聽他的故事。但是他想了想最終沒有動。
醫(yī)院里,這樣的場景每天都會上演。這個小伙子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誰也不是別人的上帝,只能自己救自己。
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上帝,是自己的神。
如果你自己都決定要放棄,那誰也幫不到你。
返回值班室,天氣越發(fā)悶熱,侯曉脫下白大衣,躺在沙發(fā)上發(fā)呆,沒有一點兒睡意。
墻上掛的鐘“滴答”、“滴答”響得很有節(jié)奏,叫人聽著心煩意亂。
侯曉躺在黑暗中,想著自己的心理治療應(yīng)該停了。他唯一可以找的心理醫(yī)生決定和他分手。
分就分唄,誰離開誰活不下去呢。
既然要分就分個徹底!
他在黑暗中摸出手機,找到徐雅的電話號碼,加入了黑名單。
他知道自己這番舉動有點兒孩子氣,但唯有這樣,他才能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
分就徹底分唄,誰也不是誰的誰!
夜色越深了,天空漆黑,窗外有燈光透進來,光線剛剛好,微微有些溫度的寂寞。
隱隱約約有哭聲傳了進來,恐怕又是某一個患者完成了一生的使命,與世長辭了。
還有新生兒的啼哭聲,在靜夜之中也聽得很清晰。
很奇怪,生和死,往往都在夜間交替。只要是在醫(yī)院工作的人,都很熟悉這一奇怪的現(xiàn)象,但誰也解釋不清楚這是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