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云深處：七十年代篇：9
這天，建軍小學(xué)不上課，所有的學(xué)生都要參加勞動，謂之勞動課。謙瑾和班上所有同學(xué)的任務(wù)是運磚：將校門口的一堆紅磚運到校園西邊的一處低洼處，那里正在建防空洞。
班主任陳老師將所有學(xué)生排成一隊，用接力的方法將紅磚一塊一塊地傳過去。
大家不過是小學(xué)一年級的學(xué)生，都只有七八歲的年紀。這種程度的勞動對這個年紀的孩子實在是過于沉重了。廣州深秋的太陽相當(dāng)火辣，曬得孩子們的小臉紅彤彤的，一個個都是汗流浹背。
陳老師自己卻什么都不做，她戴著個草帽，手里拿著個本子，來回地監(jiān)督檢查著同學(xué)們的勞動情況。若是發(fā)現(xiàn)了任何懈怠或是停頓，她就會嚴厲地發(fā)聲道：“某某同學(xué)，注意你的速度！你這樣拖慢了我們班的勞動成績?！被蛘呤牵骸澳衬惩瑢W(xué)，你再這么偷懶，等一會兒大家休息時，我要罰你個人再接著勞動?！?p> 海安就站在謙瑾的旁邊，開始的時候還挺規(guī)矩地和大家一樣一塊塊傳遞著紅磚。可是不久他就不安分了，要么是接到了磚后發(fā)出一聲怪叫，把他兩邊的同學(xué)嚇一跳。要么他會假裝拿不穩(wěn)紅磚，作勢讓紅磚掉地，讓排在他后邊接磚的謙瑾著急，他則開心地大笑。他見到陳老師過來的時候，就會有意顯示出賣力地樣子，還笑嘻嘻地邀寵說：“陳老師，你看我勞動積極嗎？”
陳老師則板著臉嚴肅地說：“少說話，我心里有數(shù)?！?p> 勞動課還未過半，海安就趁陳老師巡視到另一頭時，說了聲：“我去上廁所。”然后就不見了人影。
謙瑾在家里也算是個機靈的孩子?？墒窃趯W(xué)校里和古靈精怪的海安比起來，就是小巫見大巫。勞動課上謙瑾干得十分賣力，一點都不敢怠慢，紅磚一到她的手上，就趕緊小跑著送給下一個同學(xué)。不像海安干著干著就玩上了。當(dāng)海安偷懶走開了時，她也沒多想，而是自然而然地承擔(dān)了兩個人的工作量。這樣一來，傳遞的速度馬上就慢下來。
當(dāng)陳老師走回來檢查時，發(fā)現(xiàn)謙瑾拖慢了速度，態(tài)度立即變得嚴厲起來。
“王謙瑾同學(xué)，你速度這么慢，全班同學(xué)都在等你，你知道嗎？”陳老師厲聲說道。
謙瑾自然是對老師的批評不服氣的，她辯解道：“梁海安去上廁所還沒有回來，所以我才會慢的?！?p> 聽謙瑾這么一說，陳老師才發(fā)現(xiàn)勞動的隊伍里少了個梁海安。但她又不想承認自己錯怪了謙瑾。于是沉著臉說道：“梁海安擅自離開固然不對，可是你也的確拖了班級的后腿。一會休息時，罰你們兩個每人繼續(xù)搬磚！每人至少要搬五塊！”說完，也不給謙瑾辯解的機會，徑自走開了。
于是，勞動課結(jié)束后，謙瑾不得不和海安一起，繼續(xù)搬磚。
天氣熱極了，謙瑾又累又渴，滿是汗水的頭發(fā)一條條地粘在她臉上。她兩手分別抓著塊紅磚，搖搖晃晃地往防空洞處走去。海安跟著她，嚷嚷著說道：“嘿，你走那么快干嗎呀？你等等我嘛?！敝瓣惱蠋煵宦犠约旱慕忉?，謙瑾就覺得特別氣悶，現(xiàn)在聽到海安抱怨，她忍不住沖著他發(fā)火道：“就是你，就是你，害得我也要受罰。我又沒有上廁所，陳老師為什么要罰我？就是怪你！”
海安嘻笑著，絲毫不在意謙瑾的怒氣，說：“陳老師不是也罰我了嗎？哎，你別生氣，等會兒我請你吃冰棍?！?p> “誰稀罕你的冰棍！我根本就不想理你！”謙瑾生氣地說。
“那你想要怎樣？我都答應(yīng)你，行了吧？”海安討好地說道。
聽了這話，謙瑾停了下來，盯住海安，問道：“你說話算數(shù)？”
海安見此，高興地說：“當(dāng)然啦。說話算數(shù)?！?p> “我想去看你姐演的白毛女，你可以帶我去嗎？”
自從那天去了海安家，謙瑾知道他姐姐海平就是來學(xué)校演喜兒的人后，她就念念不忘。她一直想和海安說，讓他帶自己去看海平的演出。
平時，在學(xué)校里，因為海安好動的個性，經(jīng)常是踩著上課鈴他才進教室。下課時，當(dāng)下課鈴一響，海安就常常溜得不見了人影。好長時間過去了，謙瑾都沒有機會和海安說看他姐表演的事。
今天雖然被老師罰搬磚，總算也是個機會向海安提這個要求了。
“我姐她最近沒有演出哪，怎么辦呢？”海安歪著頭想了想，有些為難地說。謙瑾聽了，有些不高興，轉(zhuǎn)身就走。海安趕緊跟著她，說：“哎，你等等我嘛?！?p> 謙瑾走到目的地，把手里的紅磚扔到地上。累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說：“我不管，你答應(yīng)了我的，說話要算數(shù)?！?p> 海安也搖晃著在謙瑾旁邊坐了下來。說：“你干嘛一定要看我姐的演出呀？”
“我喜歡?！敝t瑾轉(zhuǎn)過身，背對著海安說。
“哎，我有個主意啦！”海安突然跳起身來，興奮地說：“我想起來一個好辦法，我們?nèi)タ此啪氃趺礃?？我知道她在哪里排練，我偷偷去看過好幾回呢?！?p> 謙瑾也來了精神，眼里頓時有了光彩。她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海安說：“這還差不多。我們什么時候可以去？”
海安笑嘻嘻地正想說什么，可是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又連連搖搖頭說：“嗯，不行，還是不行。”
“怎么又不行呢？你盡騙人！”謙瑾以為海安又在耍她，生氣地說。
“他們排練時不讓外人進去的。我呢，是偷偷爬窗戶進去的。你是女的，你爬不了那么高的窗戶?！?p> 謙瑾騰地也站了起來，不服氣地說：“誰說我爬不了。我當(dāng)然可以?！?p> “那到時我?guī)闳ィ闩啦贿M去我可不管啦。”
“當(dāng)然。我們都說話算數(shù)?！敝t瑾早忘了剛才的不快，高興地伸出小指頭：“拉勾？”兩個人于是齊聲說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海安真的挺守信用。過了兩天，他就帶著謙瑾來到姐姐海平排練的禮堂。兩人先是在外面轉(zhuǎn)悠，試了幾扇窗戶，都是關(guān)著的。直到找到其中的一扇是虛掩著的。海安熟練地扒著窗臺向上一躍，就著勁就爬上了窗臺，打開窗門，鉆了進去。
謙瑾從沒有這樣的經(jīng)驗。她跳起來幾次，想像海安一樣躍上窗臺，可是都失敗了。
海安在里面，不免著急，催促著說：“你快點呵，一會有人來會發(fā)現(xiàn)我們的。那樣你就進不來啦！”到底是男孩子，他一著急，就嫌棄起來，說：“你們女孩子就是沒用。你還說你能爬，帶你來了，你又爬上不來?！?p> 謙瑾被他這么一說，激起了她的好勝心。她兩手攥緊了拳頭，臉也漲得通紅。然后稍微退后幾步，一個助跑起跳，兩手奮力一撐，終于跳上了窗臺。她坐在窗臺上，對著窗里面的海安扮了一個鬼臉，得意地說道：“怎么樣，我說我可以吧?！?p> 海安趕緊沖她擺了擺手，“噓”了一聲，說：“快下來吧。別讓人聽見了?！?p> 謙瑾吐了吐舌頭。貓一樣地哧溜一下鉆進了窗里。
她進去后，海安小心地掩上了窗戶。對謙瑾說：“走路輕點聲。不要說話?！?p> 謙瑾用力點點頭。海安帶著她，熟悉地摸進了一扇小門。原來這是一個電影放映間。海安示意謙瑾搬過一張椅子，放在墻上的小洞下面。人站上去，就可以看見禮堂的舞臺。此時舞臺上空無一人，只可以聽見樂器演奏的聲音和人說話的聲音。
過了一會，一個成年人走了出來，對著舞臺后面說了幾句什么。只見兩個女孩子穿著芭蕾舞鞋，走上舞臺，跳著轉(zhuǎn)著。成年人不時地打斷他們，指點幾下之后。女孩子又接著跳。過了一會兒，兩個女孩子下去了。舞臺只剩下那個成年人。這時一個漂亮的女孩子上來。謙瑾一看到她，興奮地壓低了聲音說道：“嗨，那是你姐唉。”
海安在旁邊的椅子上，踢了謙瑾一下，說：“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我知道是我姐?！?p> “她跳得好好呵。她好美呵！老師都沒叫她停呢！她怎么跳得那么好阿？”謙瑾一邊看一邊忍不住羨慕地說道。她趴在那個小洞口上，看得十分入神。直到海平跳完了，回到后臺去了，謙瑾才回過神來，問海安說：“哎，你說，我可以和你姐學(xué)跳舞嗎？”
她問完后沒聽見海安回答。謙瑾轉(zhuǎn)過頭來，這才發(fā)現(xiàn)海安不知何時已經(jīng)離開了。謙瑾有些發(fā)慌，她趕忙跳下椅子。四處張望了一下。房間里空空的，只有她一個人。謙瑾呆站了一會，站回到椅子上再去看排練時，已經(jīng)沒有了開始的那種心情。謙瑾不禁在心里埋怨起海安來?？墒寝D(zhuǎn)念一想上次在學(xué)校里看演出時的情景，知道海安本就是不像自己那么喜歡看跳舞。想到此，謙瑾只好悻悻然離開房間，找到之前進來時的窗戶，跳了出去。
“哎，你出來啦？你把門和窗戶都關(guān)上了嗎？”謙瑾剛跳下窗戶，海安就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問她道。
“你嚇死我了?！敝t瑾被他的出現(xiàn)嚇了一跳?！澳阍趺醋吡硕疾桓嬖V我，害我找你半天。為啥要關(guān)門關(guān)窗戶？”
“你真笨。你不把門窗關(guān)上，那不就會被大人發(fā)現(xiàn)了嗎？”海安沒等謙瑾回答，他已經(jīng)靈巧地跳上了窗戶，并且很快地消失在窗戶后面。好一會，他又出現(xiàn)在窗臺上。只見他輕輕地把窗門掩好，然后又敏捷地跳下窗戶。對謙瑾說：“好了。我們走吧?！?p> 謙瑾見此，佩服地說：“哇，我看你要是去跳舞，保準也和你姐跳得一樣好?！?p> “我才不稀罕跳舞呢?！?p> “那你稀罕干什么？”
“我嗎，我長大了，就去當(dāng)個偵察兵?！?p> “偵察兵是干什么的？”
“這你都不知道？切！”海安鄙夷地吹了一下鼻子。“你們女孩子都一樣。就知道什么跳舞啦，畫畫啦。我才不像你們。我們偵察兵，你知道嗎，偵察兵，就是偵查敵情的，是打仗時的最先頭部隊。”
謙瑾有些不服氣，爭辯說：“女孩怎么啦？喜歡跳舞怎么啦？再說了，你可以，那我也可以當(dāng)偵查兵。”
海安聽了，笑得在地上打轉(zhuǎn)，說：“算了吧你，你連偵察兵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你還想當(dāng)偵察兵？”
謙瑾氣得直跺腳，“你可以，我就可以?！?p> “我不信。”
“那好，你說你能做什么，看我能不能做?！?p> “我嘛，我會爬樹，你會嗎？”
謙瑾眼珠一轉(zhuǎn)，毫不猶豫地說：“我當(dāng)然會啦?！?p> 海安想到剛才謙瑾爬窗臺的舉動，猜想爬樹應(yīng)該難不倒她。這么一來，他一時也想不起有什么來說服謙瑾的。謙瑾見此，得意地笑了，正想說什么呢。海安突然眼睛一亮，高興地一揮拳頭，大聲說：“我能轉(zhuǎn)三十個圈，都不暈。你能嗎？”說著，他立即在原地轉(zhuǎn)起圈來，一邊轉(zhuǎn)一邊數(shù)著“一，二，三、、、”
謙瑾見了，心想雖然從沒這么轉(zhuǎn)過，可是覺得這也沒什么難的。等海安轉(zhuǎn)完了，她呈能地說道：“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能?！彼舱蘸J畫瓢地轉(zhuǎn)起來。誰知，轉(zhuǎn)了不到十個圈，她就暈得要摔倒了。只好趕緊停下來，坐在地上，口里說到：“我不行了，好暈?zāi)?。你是怎么學(xué)的？那么厲害？”
海安見終于贏了謙瑾，樂得前俯后仰。他笑著說：“怎樣，你認輸了吧？告訴你，這是從我姐那里學(xué)來的。她們跳舞都要練轉(zhuǎn)圈的。轉(zhuǎn)不了三十個圈，就不能學(xué)跳舞?！?p> “真的？”謙瑾瞪大了眼睛問道。
“那還有假？”
“哼，我就不信。我肯定也可以的。你等著，我到時做給你看?！敝t瑾不服氣，發(fā)誓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