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舉行酒宴慶祝這次勝利。
再坐的人中,雖然喝著南朝一代最名貴的碧海潮升,感受到一絲來自家鄉(xiāng)的溫暖,卻仍勾不起眾人沉重的心,都沒有了往昔的愉悅。
胡古道為了活躍氣氛,讓每人喝酒做一句詩。實際上,這本就不是千秋居士最擅長的事,然而,在這一刻,胡古道仍然帶動了在場的所有人。
江辰最先許諾應(yīng)承下來,重新給自己斟一碗酒飲盡就要賦詩一首。
江辰虛空一點,起了個頭“文士如倒海,武者何蹉跎?天地之道如瀑布蒼蒼,和平之聲如琴瑟硠硠。一劍破天荒、開天門,力能撐九霄天外,劍能舞六萬丈量。好似洛神出水彩霓裳,敦煌飛仙斜曳裙。鬼谷嶺中坐劍仙,一眼萬年鬢白霜?!北娔款ヮブ拢秸f到最后兩句,仿佛心有所感,眼圈紅了一片。
眾人皆沉默不語,其中最難看的莫過于丁鈺琪,小姑娘將頭壓的低低的,心情也跌落谷底。
輪到子房,胡古道又幫忙倒了一碗酒,子房皺眉喝了口酒。
“皎潔月下,攘攘熙熙。潮水兩岸闊,瀑下一洞窄。誰聞魏晉十六朝,幾時風(fēng)雨幾時休?吾笑觀傍水茫茫,月落西山?!?p> ……接下來的眾人按照這一套路全程接下后面的詩句。掃地,這詩篇打從江辰開始,就注定與傳統(tǒng)詩篇背道而馳。全無平平仄仄之理,卻也非打油詩那般粗淺,所幸不過是遠(yuǎn)超拘泥于傳統(tǒng)詩篇的條條框框,擺脫格律的束縛更加輕松愉悅很多,然而,終究是上不得臺面的。
江辰并非真的不懂詩,事實上,這位不曾被舉孝廉甚至是為人所推薦的年輕劍客,若說真二八經(jīng)的寫一首詩,評定也不會在胡古道之下,只可惜,江辰胸中憋著一股悶氣,若不一吐為快,憋也能憋出內(nèi)傷來。正如他詩中所說的那樣“天地之道如瀑布蒼蒼,和平之聲如琴瑟硠硠”心情澎湃如瀑布,頃刻間,直瀉而下。
芷無咎搖頭晃腦道“這詩無理無據(jù),聲調(diào)怪異,非詩非詞亦非曲。體格全無,是何道理?”
子房恭謹(jǐn)回答“水波不興。”
芷無咎于是捧碗喝干了酒水,下意識撫摸潦草胡須,與同樣沉默不與的余邵相視一笑,不置可否。
自從苦禪大師離開后,他還從未感受到像今天一樣如此有深意的體會。
丁鈺琪看著桌案上的紋路,怔怔出神,仿佛又想起了有關(guān)第九劍的傳說。抬頭看了眼江辰,只見他也有著微醉正笑嘻嘻的盯著自己,丁鈺琪將頭低下,在他手掌中畫圈。
芷無咎笑道“這首……是我等共同所做,不如一人提一個字組成詞,便是詩名。如何?”眾人都說“妙極!”
江辰提了一個“霜”,胡古道提了一個“氣”,子房提了一個“飛”,余邵提了一個“道”,陳巨闕提了一個“情”,石磊提了一個“石”,芷無咎提了一個“義”。
江辰回過神,看著眾人題字,汗顏道“霜,氣,飛,道,情,石,義。這怎么組成詩名呢?”
老氣橫秋的余邵裝出一臉胸有成竹的書生樣,喝了口酒,緩緩道“不妨叫霜氣飛石道情義?!闭f的頭頭是道。
胡古道“就叫情義歌??山涛逸吔腥寺牬烁韬蠖茧y免生出些許浩然正氣?!?p> 芷無咎搖頭晃腦“說是按題字定詩名,這也算?”
胡古道點了點頭“取其精華?!?p> 江辰搖頭道“名字太大,愧不敢當(dāng)。”
胡古道輕聲笑道“必須受用?!?p> 又三日。
胡古道宅院內(nèi)。
胡古道自養(yǎng)氣機(jī),在這三日中,笛中劍也在胸中養(yǎng)息,內(nèi)在波瀾起伏,外在處變不驚。
難怪余邵時常評價這世上少有的奇才流氓劍客,稱他為:不是書生,自有壘壁。
胡古道幽幽醒轉(zhuǎn),內(nèi)室中空無一人。
略微起身,難免外傷疼痛,雖說內(nèi)傷已被養(yǎng)氣功夫,幾乎全部治愈,但外傷要想全好,恐怕還需要些時日。
想起當(dāng)天戰(zhàn)場的局勢,胡古道心中唏噓。若非琴陽老人親自駕臨,恐怕自己藏了多年的秘密就要在那一天盡數(shù)泄露了。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胡古道伸出手,看向掌心,隱隱有絲絲紅線纏繞其中,這紅線密密麻麻,如同雷霆。
起身時,才發(fā)現(xiàn)內(nèi)室中除他一人外還有陳巨闕,這女子估計一直守在房間中,為胡古道擔(dān)心,很是疲累,此刻正趴在床邊睡熟了。胡古道面露微笑,伸手去摸了摸她的發(fā)絲,女子身體微動,迅速起身。
看到胡古道以醒轉(zhuǎn),女子立刻沖上去抱住他。本是女中豪杰的陳巨闕,此刻卻如同小女孩般帶著哭腔,擔(dān)心道“琴陽老人說你受傷很重,我……不信。你……你終于醒來了,我還以為。你……要是在不醒……我……我……”
胡古道被她這一抱,愕然之下流氓劍客也有些不知所措了。拍了拍陳巨闕的后背,輕聲道“我剛醒,你……太激動了?!?p> 陳巨闕卻抱得更緊了,只是焦急說道“石磊姑娘快著急死了……”
實則,胡古道又豈會不知她的心意。若石磊真的擔(dān)心自己,又何必讓陳巨闕來?
其中緣由,胡古道自然是清楚的。但陳巨闕又生怕自己有負(fù)擔(dān)。當(dāng)下千秋居士莫名心中一軟,溫柔抱緊她,心中默道一聲“傻丫頭?!?p> 陳巨闕道“想不到齊圻竟然是妖族的臥底,我一直……一直以為他是個好人。”
胡古道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個人立場不同,他的淵源在妖族,不能怪他。”頓了頓,略有些憂慮道“我只是疑惑,許久未見,他的實力又提高了很多?!?p> 陳巨闕道“人家敢拼敢闖,你反而有些退縮了?!蓖M?,沒好氣的調(diào)侃道“年紀(jì)越大,膽子越小?!?p> 胡古道嘿嘿傻笑,不怒反喜“這話一點也不錯,越是練武,越是知道自己的不足。”
陳巨闕嚴(yán)肅臉上“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胡大爺好謙虛,我卻覺得自己愈練愈是了不起呢。”
胡古道“其他人呢?”
陳巨闕扶著千秋居士的雙肩,抬起頭緊緊盯著他看。
胡古道反而不敢與她對視,緩緩若有若無的將頭低下去。
陳巨闕道“你看看我。”
胡古道抬頭去看她,不等胡古道反應(yīng),陳巨闕以撲上去,兩瓣香蘭,入墜芬芳,柔軟無比的吻在了胡古道的唇上。
經(jīng)常聽說男人耍流氓的,這女子所為,還是頭一回見。
千秋居士,當(dāng)下很憂郁啊……
許久……
……
……
胡古道有些意醉神迷。
迷離中,與陳巨闕的唇分開,胡古道舔了舔嘴唇,心中以篤定一個事實,但那想法并沒有說出口,生怕臉皮薄、膽子大的潑辣颯爽女子給他一記禮尚往來的巴掌。
單以千秋居士如今體格,可實在吃不消了。
陳巨闕少有顯露嬌羞女子的神情,雙頰暈紅,癡癡看著胡古道,聲音細(xì)小而溫柔“江辰帶著大家在議事廳論事,雖然神魔大軍以退兵三十里,但戰(zhàn)役還沒有結(jié)束。這一回云仙城能取得首戰(zhàn)告捷,全憑琴陽老人的天殘腳救場。之后的事恐怕會更麻煩?!?p> 胡古道點點頭,不再癡迷剛才的事情。沉寂一陣,仔細(xì)回想陳巨闕的解釋,緩緩道“琴陽老人既然已經(jīng)駕臨,恐怕云龍道人不久后也會來。單以天殘腳妖魔大軍畏其如虎,但若仍不退兵,不論齊圻還是妄窟君主,想必都有解決的法子。不能大意啊……”
陳巨闕點點頭。
胡古道穿起衣服,起身下地,對陳巨闕道“走。我們?nèi)プh事廳。”
陳巨闕有些擔(dān)心道“可是你的傷……”
胡古道搖頭“內(nèi)傷以養(yǎng)氣修復(fù),皮肉之傷不足掛齒,此刻若真的在遇妖魔大軍,我仍有一戰(zhàn)之力?!?p> 陳巨闕頭一揚(yáng),故作難以置信道“真的?”
胡古道點了點頭“你還不信我?”
陳巨闕嘻嘻笑道“吹牛?!?p> 胡古道神情恍惚地走出屋子,來到小院,抬頭望去,烈日當(dāng)空,許久未出房間的千秋居士,恍若隔世。
胡古道察覺到呼吸有些凝滯,氣血不通,眼前一陣漆黑,生怕陳巨闕又擔(dān)心,便扶著門,屏氣凝神,緩緩調(diào)息,內(nèi)蘊(yùn)笛中劍掃蕩周身氣血,使得豁然開朗,更加流通。
陽光普照大地,千秋居士望著熾熱陽光,陳巨闕望著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