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
皇后倚靠在鳳榻上,腰下墊著一個(gè)軟緞小枕,宜嬪與郭貴人坐在她跟前,三人喝茶敘話。
皇后有著六七個(gè)月的身子,之前的窄身鳳袍早就穿不下了。按理說有孕之時(shí),宮妃們可以穿舒適些的常服,但皇后愛惜羽毛,脫下鳳袍總是夜夜睡不安穩(wěn),楚岐只好命內(nèi)務(wù)府為皇后量身定做寬松些的鳳袍。
可鳳袍終歸是鳳袍,滿綴金玉,樣式繁雜,比常服墜重許多?;屎蟊揪腕w弱,動(dòng)則短氣乏力,她明知常服舒適,寧死也不肯棄半分榮光,只日日穿著,如整日坐在玉蓮臺(tái)上的金菩薩一般。
“本宮昨日聽知書說,你們?nèi)爻T诘腻e(cuò)處了?”皇后看著眼前兩人,攢眉猶疑道,“那日是淑妃提出此計(jì)……淑妃其人,咱們能信么?”
宜嬪頓了頓,與郭貴人交換了眼神,回道:“如今南肅之亂已平,淑妃嘴上說病著,背地里在勤政殿和坤寧宮上躥下跳的,哪有先前閉門不出的樣子?她也不想昭妃繼續(xù)掌著事,與咱們是一樣的。”
郭貴人聞言也點(diǎn)頭:“那溫常在楚楚可憐,咱們早就看她不順眼。嬪妾昨日好好出了一口氣,只是……得罪了宜嬪娘娘”,言及此處,不安地瞟了一眼宜嬪。
宜嬪揭開茶盞,低頭呡茶時(shí),將眼中的厭惡藏在瓷蓋兒之后,旋即展眉對(duì)郭貴人笑道:“咱們都是為皇后娘娘做事,自家姐妹何須計(jì)較這些?什么家世不家世的,本宮向來不在意這些。”
郭貴人如臨大赦地頷首:“嬪妾多謝娘娘寬容?!?p> “如今咱們幾個(gè)再算上淑妃,便是四個(gè)人。鄭氏身邊只有個(gè)常在,想來翻不起什么風(fēng)浪?!被屎髶P(yáng)了揚(yáng)手,示意知書為她拿一顆青李子,笑嘆道,“還有兩三個(gè)月便可瓜熟蒂落,本宮受了這些日子的罪也要到頭了?!?p> “人說酸兒辣女,嬪妾看您肚子里的呀,定是個(gè)活潑可愛的小太子?!惫F人欣羨地看著皇后隆起的小腹,“這宮里還有誰的福氣越得過您去?”
“娘娘,那位蒙古公主不日便要入宮?!币藡鍜吡艘谎刍屎笫种械那嗬钭?,抿了抿唇,“雖說是公主,卻是個(gè)沒封號(hào)的貴人,與郭貴人平起平坐的?!?p> 皇后不悅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入了這楚宮還有什么公主不公主的?”
“蒙古王獨(dú)女,也舍得送到咱們這兒來?”郭貴人輕蔑一笑,“可見蒙古那邊早已是今非昔比了,放眼天下,如今誰還能與咱們大楚抗衡?”
皇后伸直了脖子坐正一些,端足了大楚皇后的樣子,“這話不錯(cuò)?!?。話音剛落,她突然驚呼出聲,旋即笑嘆道:“這孩子竟踢了本宮一腳!”。她低頭看著小腹,感受著那里傳來生命的律動(dòng),心早就化成了一汪秋水,眼中滿是母性的溫柔。
“娘娘好生養(yǎng)著身子,嬪妾就先告辭了?!?p> 郭貴人見宜嬪走了,自己在這兒也沒趣,也起身道:“嬪妾告退?!?p> 郭貴人扶著宮女跨出坤寧宮的門,見著宜嬪已經(jīng)到了小輦邊上,她加快了腳步追上宜嬪,嘟囔道:“娘娘說走就走,也不等等嬪妾?!?p> “本宮走了,不是正好給妹妹騰個(gè)地兒么?”宜嬪掩口而笑,像是與郭貴人逗趣兒似的,跨上小輦便離去了。
郭貴人聽了這話,倒是心生疑惑——好端端的,宜嬪怎么好像生氣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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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材!”
寂靜的承乾宮內(nèi)殿突然響起一聲暴喝。
一個(gè)小宮女顫著身子跪在殿中,泫然欲泣。
許湄兩彎柳葉眉倒豎,像是有潑天之怒一般,兩手攥得緊緊,銀牙也咬得咯吱響。她直著身子坐在案前,胸腔劇烈地起伏著,睨了那宮女一眼,旋即毫不猶豫地將手邊的書,悉數(shù)向底下的宮女頭上砸去。
書封與內(nèi)頁,藍(lán)白二色交錯(cuò)紛飛,“嘩啦啦”的聲響震人耳。
許湄身后的寶扇也是第一次見主子這般失態(tài),忙開口勸道:“娘娘息怒?!?p> 淑妃娘娘的賢良名兒早在宮人之間口口相傳,那宮女眼見自己將脾性這么好的主子惹成這樣,嚇得魂不附體,死命地念叨著:“娘娘,都怪奴婢沒攔住長春宮的大宮女,讓她跑去翊坤宮搬救兵,您……您就饒奴婢一命吧?!?p> 厭極一人,莫說那人出現(xiàn)在眼前,就是聲音入了耳,聽者也覺胸口窒悶。許湄?cái)磕科^頭去,半晌,才冷冷地?cái)[了擺手。
“滾出去?!?p> 那宮女磕了個(gè)頭飛快地退出去,寶扇看著她踉蹌的背影,也是恨鐵不成鋼。
“本宮的心血,都?xì)г谶@小蹄子身上?!痹S湄不甘心地瞪了門口一眼。
宮女早就離去,殿內(nèi)只有她們兩人。
許湄直勾勾地看著窗牅上鏤空的雕紋,陽光從縫隙中一簇簇地?cái)D進(jìn)來,像被撕裂開似的。
直到眼睛都看酸了,她才收回目光,干澀的眼底漫上來一點(diǎn)濕意。許湄低頭拂了拂袖口的塵埃,像是恢復(fù)了往日的冷然。
若不是鄭綰妍搶先一步,昨日救下溫常在的,就該是她。
有一筆交易,她想跟這位一直躲在鄭綰妍身后的軍師談一談。
如今再無機(jī)會(huì),拜那蠢貨所賜,反將心思暴露于人前。
許湄?fù)犷~,像是氣得頭疼起來:“如今只求那兩人猜不出本宮的深意。”
寶扇沉聲道:“昨日您只遇見昭妃,溫常在是裝傻,昭妃便是真傻,想來也不會(huì)在意您與她偶遇的。若是她們真是疑心,咱們只說去御花園有事,又能奈咱們何?”
許湄揉了揉額角:“傻?寶扇,你以為昭妃還是初入宮時(shí),被咱們算計(jì)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的那個(gè)人么?本宮昨日聽她之言,她倒是將本宮之前的心思,說得分毫不差?!?p> “憑她如何,這宮里論謀略權(quán)術(shù),無人能出您左右。”
許湄聽這丫頭如此自信,不覺失笑。她心中亂得很,執(zhí)了筆,隨意地在紙上寫寫畫畫。
看著那些雜亂無章的筆跡,她突覺靈臺(tái)清明——溫常在浸淫后宮已久,她也只有七成的把握,可……
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許湄計(jì)上心頭,擱下筆道:“叫四兒去打聽鄭綰妍身邊那兩個(gè)大宮女?!?p> “這……”寶扇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笑言,“是,奴婢今夜就去與四兒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