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的正中央,皇帝仰望著雕著金色祥龍的殿頂笑了笑,似是有點自嘲。一切都是那么金碧輝煌,一塵不染,如同這里從未被毀掉過一般。
甚至于比起舊正殿,這座新的正殿更加美輪美奐,可在皇帝心中,那一夜看著正殿被擊成瓦礫的回憶卻無法被忘掉。
房子破了可以修,衣服破了可以補,然而自尊心這種東西卻沒法簡單的復原。
一撩龍袍,皇帝竟直接席地而坐,同時一伸手,讓蘇大學士坐在他面前的地上。
“蘇愛卿,坐吧。一如當年你我二人在東宮時的樣子。”
蘇大學士有點兒拿不準皇帝眼下的意思,但也只好聽命盤膝而坐。
“陛下可是有什么心事?老臣雖然愚鈍卻也愿意替陛下分憂。”
瞳孔中的焦距終于回到蘇大學士的身上,皇帝先是點了點頭,隨后又搖了搖頭。
“愛卿說的對,也不對。朕心中有著無數(shù)心事,但真正想要拎出來說的確實不多。”
知道皇帝快要直奔主題了,蘇大學士趕忙擺出一副洗耳恭聽愿聞其詳?shù)臉幼印?p> “那陛下…”
皇帝默默想了一會兒,突然說道:“蘇愛卿,你已經(jīng)很久沒有與朕講真心話了?!?p> 這番話仿佛晴空中一道霹靂一般,蘇大學士被驚的身軀一震,趕忙否認。
“陛下何出此言,老臣對您依舊是忠心耿耿!不久前姬家的事情老臣可是直言進諫來著…怎敢不以真心面對陛下!”
借著外面照進里的陽光,一身黃金龍袍加身的皇帝宛如發(fā)著光一般,耀眼的讓蘇大學士不敢直視。
“蘇愛卿…你是朕的老師,說起來就算是與我父皇比,你跟我相處的時間都要更久。你早就看出來朕對于姬家有所企圖了吧?為了不讓朕背上罵名,為了不讓朕被晨靜第一個記恨上,你默默在背地里為朕做了很多?!?p> 蘇大學士還想再辯解兩句。
“陛下,不是這樣的,姬浩然一事實乃老臣一人…”
輕拍地面,皇帝打斷了蘇大學士的話。
“無需再多說什么,雖然樞密衛(wèi)的確全權交給了你,但是貳這個樞密衛(wèi)副指揮使卻是直接向我匯報的…你明白貳的意見就如同是朕的意見一般。當年招姬浩然入京參加選拔,對姬浩然展開監(jiān)視…這些事情其實你都是得到貳的提議之后才去做的吧?”
額頭上直冒冷汗,蘇大學士趕忙跪下磕頭。
“陛下!老臣只想為陛下分憂!老臣絕對沒有敷衍陛下的意思!”
這一次皇帝沒有再立馬讓蘇大學士平身,摁了一下自己額頭,他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朕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你忠于朕,忠于大禹,所以所有樞密衛(wèi)的行動其實不過是經(jīng)由你的手去實行,而真正做計劃的都是朕這個皇帝…朕都知道。但之前朕的策略已經(jīng)失敗了,晨靜來的比朕想的還要早,許多布置還沒來得及做??尚Π】尚?,晨靜以為朕貴為天子不會那么不要臉,卻不成想,朕真的這么不要臉…”
說到這里,皇帝頓了頓,用眼睛盯住蘇大學士,以非常誠懇的語氣說道:“老師,朕需要你的幫助!”
半晌,蘇大學士終于不再跪著,他慢慢坐直,半低著頭。
“陛下請說,老臣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朕當務之急卻是有一個問題!對于姬家,我們到底該怎么辦?如果說的再細一點的話,那就是朕對姬家的處理方法到底有沒有問題?若是有問題,朕現(xiàn)在該怎么改進?”
蘇大學士沉吟半晌,站起身來,圍著坐在地上的皇帝繞圈而走。
“陛下,實話實說,老臣不同意您對姬家人的處理方式,但無論多么錯誤的事情,哪怕是陛下要老臣現(xiàn)在就自裁于陛下面前,老臣也做得!”
皇帝苦笑了一下,依舊只是注視前方。
“在老師的眼里,朕對姬家的所作所為那么過分么?”
重重嘆了一口氣,蘇大學士又開口道:“確實不該如此…但老臣依然支持陛下,因為這本身就不是陛下的錯。一切的一切早在先皇在位時就已經(jīng)埋下了種子…陛下的所作所為,從身為人子的角度來說,不能算錯!”
“可朕不再只是太子了,朕已經(jīng)是大禹皇帝了…朕…是真的錯了吧?那為什么老師你當時不阻止我,反而依舊順水推舟的勸我監(jiān)視姬浩然?”
沒有立刻回答問題,蘇大學士走到皇帝面前蹲下,慢慢抱住皇帝,輕輕拍著皇帝的后背,一如當年東宮中,不愿學習的年幼太子被尚在壯年的東宮學官擁在懷中安慰。
“因為啊,老臣不僅僅是大禹朝的臣子,老臣還是陛下的老師,老臣還是那個看著陛下長大的人…也許有的時候年輕人會做錯事,這時候就是我們這些為人師長為其收尾的時候。也許陛下選擇的道路不是完全正確,會更加艱難,但老臣定會陪著陛下走下去的!”
此時貴為天子的周毅已是淚流滿面,反手抱住蘇大學士,用力的雙手死死抓住蘇大學士的袍子,弄出數(shù)道褶皺。無論身份何等高貴,周毅依舊是個只有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老師…我該怎么辦…我沒有把握…”
“老臣在,老臣在…”
………
過了好一會兒,皇帝的情緒終于穩(wěn)定了下來。他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冠,用盡量平穩(wěn)的語調(diào)掩飾自己之前的失態(tài)。
“蘇愛卿…既然在姬家的事情上你認為朕做的略有偏頗,那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
蘇大學士也趕緊跟著站起來,同時很自覺的跟在皇帝的身后,裝作剛剛的一切都未曾發(fā)生過一般。
“陛下,老臣以為在姬家的事情上我們需要真心實意的與晨靜還有姬浩然,甚至于姬浩然的娘親…跟這些當事人開誠布公的談一談。如果想要解開目前因為這件事情所產(chǎn)生的一團亂麻,只有這一個辦法可行了。”
皇帝臉色變得有點兒難看了起來。
“朕貴為天子,卻需要與這幫庶民講道理?雖然朕可能在對姬家次子的事情上做的不厚道…可朕是他們的君!更何況,我周家堂堂天家…我周家的賬,誰又來給我們清算?”
發(fā)現(xiàn)問題又一次回到了原點,蘇大學士感到一絲無奈。
“若是陛下如此看待這個問題,就與之前沒有什么不同了,雖不算錯,卻會帶來無窮無盡的后果…”
被蘇大學士一提醒,皇帝自己也是反應了過來,他安靜的走到正殿的龍椅前,深吸一口氣緩緩坐下。
“朕知道了。既然如此,朕會好好考慮考慮看的。但蘇愛卿…朕也不敢保證朕會不會妥協(xié)?!?p> 看著龍椅上的皇帝陛下,蘇大學士不再多說什么,只是一躬身。
“陛下無須多言,老臣永遠站在您的這一邊?!?p> “謝謝你,蘇愛卿…謝謝你,老師?!?p> 就這么正對著皇帝一邊躬身行禮,蘇大學士一邊倒著退出正殿。
“那么,老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