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小雨接連著下了三天,空氣里透著極濃重的潮氣,整個京城一片愁云慘霧,行人皆是行色匆匆,不敢多言。
一隊一隊的禁衛(wèi)在街頭巷尾巡邏,他們身著寒甲,神情冷肅,靴子踩著潮濕的地面,發(fā)出噠噠的聲響,又濺了一地水跡。
青雀巷外或多或少圍了些人,都在竊竊私語,無人敢高聲喧嘩,只偶爾探頭向已殘破落敗的東寧伯府里望去。
府內(nèi)的男女老少被禁衛(wèi)一波波地扣押著送上車,一些珍貴的家具珠寶也都被搬走,就連門口那塊由景元帝親手題字的匾額也被一并拆了下來。
從輝煌走到如斯落敗,不過短短半個月的時間。
車里的情形被厚重的麻布遮蓋地嚴嚴實實,只偶爾從其中傳來低啞的泣聲,卻又戛然而止。
片刻后,禁衛(wèi)軍拖著車隊離開青雀巷子,這才有聲音從人群中傳來。
“聽說是寧王世子妃謀害的寧王……”
“世子妃?不就是從東寧伯府嫁出去的那個嗎?”
“所以東寧伯府被抄了家……”
“且世子妃也畏罪自殺了?!?p> …………
旁人口中畏罪自殺的世子妃便是曾經(jīng)東寧伯府的二姑娘阮裳了,不過此刻阮裳的腦子還是一片昏沉,意識也陷進重重的黑暗中。
不知過了多久,阮裳終于恢復(fù)了些意識,她極為艱難地睜開眼,入目所及是破敗的房梁,有經(jīng)年腐朽的霉味涌入鼻腔。
她接連咳嗽了幾聲,卻發(fā)現(xiàn)嗓子喑啞地幾乎發(fā)不出聲來,只能勉強吐出幾個不連貫的音節(jié)來。
是了……
阮裳又闔上雙眼。
她想了起來。
前些日子寧王與寧王妃病重,一直是由阮裳照料著,起初也并無大礙,只是突然有一天,寧王嘔血暴斃,事發(fā)突然,阮裳所料未及,還來不及做些什么的時候,便有人沖了進來。
是順天府尹帶著阮裳身邊的婢子來指認阮裳謀害寧王。
不過是莫須有的罪名,但,證據(jù)確鑿。
從她房間搜查出莫名其妙的藥,身邊婢子的指認,還有那個支支吾吾說不出話的大夫……
一時間,
百口莫辯。
再然后的事情阮裳也記不真切了,只大約知道自己連累著娘家東寧伯府被抄家,而遠在南方戰(zhàn)場的世子夫君似乎也在聞訊趕來。
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事情發(fā)生之快,出乎了所有人的預(yù)料,阮裳甚至都來不及見到寧王世子一面,就被人勒死在了房中。
阮裳:“……”
等等!
她又想起來了,她是被人給勒死的,不是什么畏罪自殺。
阮裳猛地嗆出一口水來。
她隱約聽到耳邊有婦人的聲音:“大夫……”
再后面的字句就被吞沒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了。
阮裳吐了一口氣。
麻木又疲倦的感覺在阮裳身上蔓延,她低低咳了一聲,便再一次地昏睡過去。
…………
大洛,東寧伯府。
正值三月草長鶯飛時節(jié),春意融融,透過紅綃錦幔,只見簾外重重花影,偶有微風拂過,簌簌而動。
阮裳身著單薄紗衣,站在梳妝臺前。
銅鏡里,映出一張白嫩如瓷的臉龐,睜著一雙無辜的眸子,鼻梁挺翹,薄唇微抿,惹人垂憐。
阮裳忽而抬手扯了扯自己的面皮。
又軟又嫩……
有婢子掀開紗帳走進來,正見這一幕,連忙上前將阮裳從銅鏡前抱到床上去,口中還絮絮地道:“姑娘病還沒好呢,夫人可是吩咐了,不能讓姑娘下床?!?p> 婢子名喚杏葉,是大夫人身邊的丫頭。
阮裳也很聽話地點頭:“我不下床,你把銅鏡拿過來好了?!?p> 杏葉將銅鏡放在阮裳身前。
阮裳看了片刻,又扯了扯自己的面皮,忽而問:“今年是永平十一年?”
“是呀,姑娘是永平元年出生,今年姑娘十一歲,可不就是永平十一年?!?p> 東寧伯府被抄家那日,是永平二十三年,但今日,卻是永平十一年。
阮裳臉上慢慢綻出清甜的笑容。
杏葉倒是奇了:“姑娘今日心情不錯?”
阮裳的確心情正好,她掃了屋內(nèi)一圈,問:“竹枝人呢?”
竹枝是從小跟在阮裳身邊的婢子,與阮裳一同長大,后來也陪著阮裳一并嫁入了寧王府,一直是阮裳身邊最貼心的人。但不知何故今日一直不曾出現(xiàn),反而是由大夫人身邊的杏葉來侍奉。
“姑娘游玩落水,大夫人責怪她照顧不周,本想要處置了,不過想著姑娘心軟,就讓那丫頭在外面罰跪了。”
杏葉說著,便走到門口掀開簾子,透過縫隙,阮裳便看見竹枝只身著單薄衣衫,跪在地上,十分無助可憐。
阮裳將銅鏡放到了一邊,微微坐直了身子,道:“你讓她進來吧,不用罰了。”
“婢子就知道姑娘心軟?!毙尤~笑了,轉(zhuǎn)頭對竹枝喚了兩聲。
很快,竹枝步履顫抖著走了進來,顯然是跪地久了,就連路都走不穩(wěn),好幾次都險些要摔倒。
阮裳略微蹙了蹙眉,便問:“跪多久了?”
不等竹枝開口,杏葉已經(jīng)道:“姑娘睡了多久她就跪了多久?!?p> “……”阮裳以手扶額。
十一歲的事情,只有一些模模糊糊地印象在腦子里,記不真切,但游玩落水這種事情,不過是她自己貪玩罷了,卻讓竹枝在這里長跪不起。
“回去躺會兒吧,這兩天都不用來了?!比钌训?。
“婢子沒事!”話是這么說著,但竹枝顯然是很委屈,眼圈紅紅地看著阮裳。
阮裳擺了擺手:“沒事也回去躺會兒?!?p> …………
阮裳大病初愈,好不容易勸走了竹枝,渾身上下又有倦意襲來,正準備躺下休息,可一旁杏葉卻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
“姑娘昏睡這幾日,夫人可是天天都要來看,其他的幾位姑娘和公子也都來看過姑娘了,尤其是小公子,幾乎也是每天都來呢。”
“嗯……?”正要躺下的阮裳又坐了起來,眉梢微微一挑,問,“你剛才說,生云也來看過我?”
阮生云,東寧伯府小公子,阮裳的嫡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