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諾以前是個軟和性子，她記事記得比較早，那個時候她爹還會回家來要錢。
經(jīng)常是三更半夜的把那個門拍的哐當(dāng)哐當(dāng)響，然后爺爺就會點上屋里的蠟燭披上衣服去開門。
林有正的形象通常是這樣的。標(biāo)配的大油頭，頭發(fā)是又長又打縷的貼在臉上，下巴滿是胡子茬，臉面通常有些各種各樣的灰，偶爾會帶血。衣服一定是破破爛爛的，鞋子可能露出腳趾頭來，整個人身上還會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回來以后，林有正會先灌上一大碗水，如果不喝酒的話。
喝了酒的話，林諾就要倒霉了。
她這個親爹可不管你是不是正睡得香，也不管是白天晚上，他只會簡單粗暴的把你從床上拖下來自己躺上去。
要是在外面輸了錢，又覺得你礙事，恐怕還得挨上幾鞋底。
林諾小些的時候還會哭，后來只要一聽到她爹撞門的聲音，林諾就趕緊的抱著自己的小被子跑到炕上去躲起來。
奶奶這個時候頂多罵她幾句，但絕不會打她。等聽見林有正打呼嚕的聲音了，她才到屋子正間的竹榻上去。
枕頭她是不敢拿的，所以很多時候都是枕著硬竹子睡得。
冬天的話她就慘了，常常冷的睡不著，在那個小竹榻上翻來覆去的。
他們家屋地里的那個小爐子到了后半夜基本上就滅掉了，夜里取暖全靠炕，她住的那個屋說是床，但本質(zhì)還是炕，據(jù)說是為了給她爹娶媳婦特意弄了這么一個東西出來，看著也洋氣點。
大概是小時候的那幾出給她弄出了什么心理陰影，林諾小時候又怕生又內(nèi)向，總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后來被逼著無處可躲了，才試著去跟人打交道。
她奶奶總嫌棄她，小家子氣氣的。
林諾心想，要是我能一直有飯吃，小家子氣氣也行啊。
說白了，就是被個窮給逼的。窮則思變嘛。
爺爺去世的第二個月，她家就只能喝很稀很稀的白米粥充饑了，就這樣林諾奶奶還會嫌棄林諾吃的多。
林諾忘了有一天干了個啥事了，總之結(jié)果就是被奶奶罰不準(zhǔn)吃晚飯。
小姑娘躲在被窩里哭了一晚上，第二天決定上山把自己喂給狼吃。
后來在山上等到了中午也沒聽見有人來找她，更別提幻想中的奶奶的呼喚了。
她灰不溜秋的下了山，回到了那個家里面。
奶奶在家里編東西，看著她回來只說了句“去哪兒瘋來，老師說你沒去上學(xué)，趕緊做飯去，少放點米?！?p> 還是小姑娘的林諾，第一次憋住了眼淚。她在心里下了個決定，她一定一定要靠自己就能養(yǎng)活自己！
下了決心的林諾第二天就跑去了小藝姆娘家，問怎么才能掙錢。
小藝姆娘摸著她的頭，給了她一塊糖吃，“你還這么小，怎么也想著掙錢了？”
林諾就把她在家里喝白米粥度日的事情說了一遍，惹得姆娘好一陣心疼她。
但是那個時候姆娘家也不好過，小藝姐在外面上大學(xué)，處處都是一個錢字，姆娘家靠地里收成的那點錢只能勒緊褲腰帶拼出個生活費來。
那天，姆娘給了她小半袋子米。
林諾好像骨子里就有那么一股子倔，同樣的解數(shù)學(xué)題，別人覺得會一種就可以了，林諾卻不，她一定要想出所有的方法來才行。
這股子倔勁也用來想掙錢方法上了。
上天好像不舍得辜負(fù)她，還真的讓她找到了。
村里有個后山，后山還挺大的，山那頭還連綿了好幾處山，大家都默契的把它當(dāng)成了公有的，誰都可以去山里碰碰運氣，或者打獵或者采藥。
林諾碰見了巽寮寨的一個大娘帶著大包小包的去城里看她女兒，趕巧東西太沉小包袱沒系牢固掉地上開了，林諾幫著撿東西的時候瞧見了一包山里的菇子。
她納悶這東西到處都有，帶城里去干嘛。
這么想也這么問了出來。
那個大娘笑她“傻孩子嘞，外面可不比咱們這兒啊，干啥都要錢的。我閨女剛生了孩子，我可得給她帶點去做湯補(bǔ)補(bǔ)。你說我，我和你說這個干啥，你才多大?！?p> 一句什么都要錢成功的吸引住了林諾的心神，那是不是她可以摘了山里的蘑菇去外面賣啊。
初生牛犢不怕虎，掉進(jìn)錢眼里的小姑娘不怕未來，說風(fēng)就是雨。
林諾趁著周末摘了一大背簍蘑菇，又臨時研究了研究家里的那個稱。
就是那種很古老的，還需要秤砣的稱，木頭桿子筆直筆直的，上面點了好多白點點。底下是個大鉤子，還系了一個大鐵塊。
奶奶一開始就看著她瞎折騰，后來看她自己在那兒叨叨一斤到底多沉啊，才開口指點了她一下。
林諾也不管她奶奶給她澆的冷水，諸如沒人買啊，白搭上車錢啊這種，一個勁的纏著奶奶問進(jìn)城要注意些啥。
老婆子不耐煩，冷眼瞅著還沒鏡子高的小姑娘小嘴巴巴的自個兒念叨。
哦，那個時候林諾家有一個大的落地鏡，上面還貼了個喜字，周邊是綠色的木頭，還挺好看的。后來被來討債的弄碎了，成了拼都拼不起來的碎片片。
那是15年，巽寮寨還沒修上公路，從村里進(jìn)城要坐黑面包車。面包車?yán)锩孀詭У哪莻z椅子全拆掉了，中間擺了很多小馬扎，后面和兩邊都放了那種包了軟布的木頭凳子，一車能做十好幾個人。
除了擠一些，不能開窗以外，黑面包成功的解決了巽寮寨人進(jìn)城的這個難題。
還得再夸一點，打個電話能直接到你在的那個地方拉你。
林諾很久很久以前進(jìn)過一次城，是跟著小藝姆娘去送小藝姐上學(xué)。
林諾還記得當(dāng)時她擰著脖子把臉呼在貼成了黑色的窗玻璃上的情景，那個時候她既興奮又不安。
同一個車的嬸子大娘們是去逛超市的，她們見林諾背了一大簍子蘑菇，就問她是不是要去賣蘑菇的？
林諾點了頭以后，就有熱心的大娘指導(dǎo)她去城里的小區(qū)門口賣。
“你可千萬別去農(nóng)貿(mào)市場，那里面不讓外面來的擺攤，人都是交錢在里面的，拿著棍子趕你走的?！?p> “你就去那些小區(qū)里，校門口旁邊，學(xué)著他們那些擺攤的，說五塊錢一斤，人和你講價你就講，一定要說是山里的蘑菇，不能低于四塊五?！?p> 那天林諾賣了15斤蘑菇出去，掙了70塊錢。車費來回10塊錢，最后留下了60塊錢。
她給自己買了一根棒棒糖，很甜，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