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夜終于過去,月亮與星辰悄然在天空隱去,帶著光與熱的溫度,太陽自另一邊的天際緩緩升起,照亮山谷每一寸角落。
早晨是吃飯的時間,一處處如墳包聳立的帳篷間,影影婆娑的不斷有人影穿梭而過,似蟻巢中忙碌的工蟻,抱著撿來的柴火,或是從河邊汲來的清水,圍抱成一個個或大或小的黑團。不多時后,山谷中炊煙彌漫,架在火堆上的瓦罐開始咕咕冒出飯香氣。
自二月城破以來,這是栓柱第一次有閑暇坐在石頭上看太陽。鍋里的飯食如今尚未成熟,還需要一段時間慢慢燉煮,感受著溫暖的光照在身上,棉衣中的寒氣一點點被祛離,陽光的味道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柱子哥,你說這次咱們回去,能不能找到我二丫姐?”
說話的是一位看起來約莫十二三歲的半大孩子,正蹲在陽光里抓頭發(fā)里的虱子。他口中的二丫是拴住未過門的媳婦,親事是家里長輩訂下的,本打算今年完婚,誰成想?yún)s碰上了宋江這檔子事。
“先跟著回去再說吧……”拴柱仍舊躺在石頭上,眼睛都沒睜開:“如果你二丫姐還活著,一定會想辦法回去的?!?p> 雖然話里是這么說,但拴柱其實卻并沒有抱什么希望,好在如果真的還有機會遇到,那即使沒有聘書在手,眼前這位二丫弟弟也能為他作證……當然對他來說,這些都只是奢望,一路過來,他見過太多曾經(jīng)連夢里都不敢夢到的匪夷所思的行徑,如果二丫真的還活著,還不如……
算了,還是活著的好。
吃過飯,隊伍鬧哄哄的集結后,繼續(xù)出發(fā)上路。
陳臨對于兵災并沒有任何經(jīng)驗,確切來說,這樣的場景他只在影視劇中有機會看到,卻從未親身經(jīng)歷過。昨晚的爭斗最終的結局似乎是有幾個刺頭被砍了腦袋,這件事沒有引起任何的議論,即使有,也只是小范圍里那一小部分人的傳播。
雖然關于古代官員動不動就要砍人腦袋這點陳臨不敢茍同,但好處卻是顯而易見,今晨的隊伍,少了幾個帶頭挑事的刺頭后,秩序明顯提高了許多,就連鬧市爭斗的現(xiàn)象也再沒發(fā)生過。
其實這些人都明白,如今已經(jīng)是躲災的最后一道坎,熬過了這一哆嗦,等到了城池,朝廷必然會撥糧放款,重整地畝,只有到那時,過往吃過的苦才算真的值了。
能活著就好,這是如今這個時代的大多數(shù)百姓的心中所想。只要是有一口吃的,便沒人愿意跟著叛軍造反,說到底,梁山那些人之所以無端端制造那么多殺戮,損毀十余座郡城池,其目的也不過就是為了壯大勢力。
好在,都熬過來了。
“經(jīng)此路直往前行,不出三日,應該就能抵達濮陽城?!币晃皇煜ぢ窙r的軍卒指著地圖道,隨后梁溪先生見陳臨神色肅穆,興致不高,便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問道:“賢弟可是有什么心事?”他只是想安慰陳臨,倒是沒有什么別的意思,陳臨笑著搖了搖頭,隨后梁溪先生也不再繼續(xù)過問。
如今到了災區(qū)才知道這里的情況有些出乎預料,事實上,經(jīng)過幾個月的沉淀,便是沒有官府治理,散落在外的災民也不該有這么多。
這個情況很糟糕,百姓逃離家鄉(xiāng),就意味著田地荒廢,當?shù)仡w粒無收,吃用全靠歷年的庫糧,最糟糕的是由于貧富差異的不同,即使是經(jīng)歷了數(shù)次兵災洗禮,富足人家也必定會藏有足夠的余糧應急,當周圍所有能吃的全都下肚后,饑餓的災民一定會將目光轉向這些人,矛盾與沖突也會不可避免的發(fā)生。
僅憑鄉(xiāng)勇是很難戰(zhàn)勝踞守于堡壘中的富戶——一方是饑腸轆轆,另一方卻是好以整暇的吃飽喝足——士氣、武器,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不占的災民,在這樣的情況下,想要從這些人口中奪食,必然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死了多少人放在此時已經(jīng)不再是問題的重點,問題的關鍵點在于,當負責重整秩序的隊伍抵達時,如何調(diào)劑雙方的矛盾才是關鍵。這件事相當麻煩,如果處理不好,甚至有可能會引發(fā)二次沖突,造成更大的傷亡。
“濮陽只是開端,我擔心的是青州那邊……受災的人太多了,朝廷又一直忙著對付遼人,騰不出手理會這些叛軍,才給了他們做大的機會?!绷合壬鷩@著氣,“說實話,是我估錯了這里的形勢,沒料到情況會這么嚴重,如果當初能早些向朝廷建議,不要光顧著剿匪,應當再派一位能臣賢吏過來撫民,也不至會鬧到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