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后,胡俊生又去了燕云樓。往常他都是從樓側(cè)的暗門入內(nèi),今晚他想嘗嘗燕云樓的菜式,便就從大門走尋常顧客的通道。
“客官您有請!”熱情的小二見有人來便連忙迎上,“客官您今兒算是來著了,我們白老板從西域請來了一個舞姬,她今晚是第一次登臺給大家跳舞,您看您要不要坐這舞臺子前的位置?”
這舞臺子搭的可真有西域風(fēng)情,用巨大的圓鼓做跳舞臺,周圍圍著一圈吃客的桌子。舞姬每跳一下就是一陣鼓聲和鈴聲,伴隨著吃客喝酒吃菜的好興致,真是養(yǎng)眼又助興?!靶校腿ミ@舞臺子邊上坐著。”
小二引薦的這個位子可真是不賴,正對著舞姬跳舞。胡俊生坐下后抬頭就看到穿著紫紅色舞裙的西域舞姬半掩著面跳著一曲樓蘭夜歌。這個舞他在遼國看過,當(dāng)時是大漠黃沙,夜間繁星篝火,他記得舞臺上的舞姬和眼前的一樣,也是穿著這樣的衣裳,跳著這樣的舞姿。與上次隔著人群遠看不同,這一次是近距離看,果然是妙。
“客官!客官!你要吃點什么?”小二見他看的入神,便多叫了兩聲。
胡俊生才意識到自己看的入神,他有些尷尬的笑了笑,“一盤燒雞,二兩梅子酒。”
“好咧,客官您稍等啊。一會兒就上菜?!?p> 胡俊生見小二走了,就繼續(xù)看這舞姬跳舞。雖然舞姬半掩著面,但是他能看出來,是個極美的人。那舞姬與他頻頻對視,讓他覺著倒是有些魅惑。
“胡俊生,我叫你去吃飯你不愿意,你自己倒是出來一人看美女。你什么意思??!”陳纖皎在燕云樓門口就看到了他,一下就沖了進來,擋在他面前。
“我……碰巧吃飯的時候看到有跳舞的。不是特意來看的?!焙∩娝桓睔夤墓牡臉幼?,雙手叉腰像一只奶聲奶氣的小貓?!澳恰艺埬愠燥?。”
一哄就好的陳纖皎坐在胡俊生對面,擋著他看舞姬的視線。隨她一同出來的秋菊坐在他倆中間,真是看盡了陳纖皎的小女兒心思。
“胡俊生,我要吃酥香藕盒,玉蓮魚丸羹?!?p> 叫來小二,胡俊生補點菜:“再加一道酥香藕盒和玉蓮魚丸羹,再來一壺桂圓紅棗茶?!?p> “你不是說要去吃蘇記的炸酥肉嗎?”胡俊生問陳纖皎。
陳纖皎抓了一把桌子上的瓜子,一邊磕一邊說,“別提了,蘇記老板舍下一干伙計跑路了,工錢都沒發(fā)呢。我去門口的時候,看到那群伙計都在門口賣桌椅器件抵工錢呢。太慘了?!?p> 應(yīng)該是蘇文靜提前得了消息,胡俊生抓了一把鹽焗花生,一邊嚼一邊問:“那不是造孽么。沒人去府衙狀告?”
“這就不知道了。我娘說我爹今晚要在府衙處理事情,估計就是這事兒吧。”陳纖皎看胡俊生花生吃得香,便從他手里奪了一個吃,“你這個好吃怎么不說?;ㄉǖ乃窒闼窒愕??!?p> “花生長肉,姑娘家少吃,吃多了容易胖?!焙∩[著眼,看著陳纖皎越發(fā)圓潤的小臉蛋調(diào)笑道。
“你也沒瘦到哪兒去,狐……公子。”說完,她腳下就向胡俊生踢去。
“嘶,我錯了?!比嘀婀牵∩氲剿禁}案,“聽聞蘇文靜是做面食起家的。她娘是青州府人,后來流落至滄海一帶,便同邊境的遼人成了婚有了她。再后來蘇文靜長到十五六的時候遇到了江南來的商販,便跟著到了江南。”
“她是遼人?!”陳纖皎一直以為蘇記的老板蘇文靜是江南人,“我看她一直文文靜靜的,一口蘇州話,怎地是遼人?”
胡俊生笑了笑,將花生碟子和瓜子碟子換了個位置,“她的丈夫是蘇州人。商販頭子是個蘇州人,兩人生了情愫后便就在蘇州安了家。只是后來……”
“后來怎么了?”陳纖皎感覺像聽說書的一樣,特別有意思,便催促胡俊生別停繼續(xù)說。
見小二端著菜上來了,胡俊生勺了幾個魚圓到陳纖皎碗里,“菜熱的好吃。你先吃,邊吃邊聽?!彼麏A了一塊燒雞給自己,“后來,她丈夫被官府誤判,含冤而死?!?p> “咦,怎么是這樣的結(jié)局。她一人在蘇州,可是孤苦無依了?!标惱w皎一邊嚼著魚丸,一邊嘆息。
胡俊生倒是還好,他知道蘇文靜是什么人,憐憫之心他倒是一點兒也沒有?!昂髞硭腿ド煸?,但是沒有結(jié)果,她看這事情沒說法后也沒辦法,便就離開了蘇州?!碑?dāng)年,蘇州巡撫慘死刀下,這個案子倒是到現(xiàn)在都沒有破,一命還一命倒也算公平。胡俊生當(dāng)然也不會告訴陳纖皎這事兒。
“所以,她就來了揚州??恐约簳霰狈矫媸车氖炙囍棉k了蘇記?!标惱w皎想到她家的面點和燒雞,就覺得可惜。“那她好不容易創(chuàng)了這番家業(yè),跑路作甚?難不成得了丈夫案子的消息?可這么多年都沒有頭緒,明顯是沒辦法翻案呀?!?p> 胡俊生夾了一個藕盒放到陳纖皎碗里,“這我就不知道她為什么要跑了。你說,她會不會在蘇州?”他放下筷子,看著她。這是故意把消息透露給陳纖皎,他想讓她回去把這個故事再說給陳廣年。
入戲頗深的陳纖皎‘啪’的放下筷子,“太有可能了!你想,她這一生沒有兒女,那唯一牽掛的一定就是她的丈夫?,F(xiàn)如今不管是什么原因她跑路了,總歸要去先夫墳上上一炷香吧。”陳纖皎重新夾起藕盒,一邊嚼一邊說:“無論什么苦衷,工錢得付啊。她那個大廚子做了那么多好吃的,臨了失業(yè)不說,這大半年的工錢都沒有。太可惜了?!?p> “我也覺得可惜,以后吃不著她家的桃酥和燒雞了。”胡俊生實事求是的說道。
兩人吃了一會兒,胡俊生借去茅廁的由頭便離了桌。他繞過大堂,走到后廚外。
“你等等?!?p> 胡俊生聽見有人叫他,便回頭看,發(fā)現(xiàn)是那個跳舞的舞姬。她現(xiàn)在并沒有蒙面,精致的面容展現(xiàn)在胡俊生的面前?!安恢媚锝形沂怯惺裁词聝海俊?p> “你看著像我一個故人,鼻子眼睛像極了?!彼呦蛩?,伸手想要摸上他的臉,“她同你一樣,鼻梁處有一個微微凸起,小時候我問她是不是躲在桌子下偷喝羊奶撞了鼻梁。”
那女子滿眼都是回憶,她眼里有淚水,好像是要告訴他什么事情一般。胡俊生從來沒有怎么想過自己的身世,這一刻,他很好奇?!澳闶钦l?”
“她是我請來的西夏舞姬?!卑子裾箍粗麄冋f道。“瑤姬是西夏王送給遼國的公主。王不喜歡西夏的女人,就把她給了師傅。我同師傅要了來,讓她在我的燕云樓里跳舞助興?!?p> 瑤姬見是白玉展,便向他行禮,“瑤姬見過王子?!?p> “原來這樣?!痹捳f到這般,胡俊生也就不糾結(jié)誰是誰的問題了。他看了一眼瑤姬,見她情緒已經(jīng)平復(fù)。
白玉展讓瑤姬離開,他走上前,伸手搭在胡俊生的肩上,指了指暗道:“上樓吧?!?p> 依然是給胡俊生泡一壺茶,“上好的白茶,是今年新產(chǎn)的。你嘗嘗。”
胡俊生端起茶碗,撇開茶沫子,吹散熱氣,嘗了一口,“是好茶。”他放下茶碗,看著站在窗前背著手的白玉展,說:“蘇文靜得了消息,跑了。”
“看來你的密信在陳廣年收到之前就被人看過了。”白玉展回答道。
胡俊生也想過是這個原因,“那晚,我將密信放于陳廣年不為外人所知的秘房內(nèi)。如果,有人看了。那就證明,除了我們,還有人在監(jiān)視陳廣年。并且安插了眼線在他身邊,比我們看的還要緊?!?p> “更或許,有人注意到了我們?!卑子裾罐D(zhuǎn)過身,關(guān)上窗戶,拿出了一封密函,“蘇文靜已經(jīng)轉(zhuǎn)投我王兄有一段時間了。同樣的線報,她早就避開我們,只給我王兄?!?p> “你想說,大王子的人在監(jiān)視我們。他們也想掌握揚州城?”胡俊生問。揚州城掌握住了,便就可以掌握住京杭運河邊的蘇杭,切斷大宋的經(jīng)濟命脈。
白玉展覺得不單單是這樣,“也許,揚州城里還有西夏人?!彼运@次帶來了西夏公主,他想看看到底是誰在揚州城。
這兵荒馬亂的時節(jié),真是什么人都會出現(xiàn)。胡俊生端起茶碗,“蘇文靜的下落我透露給了陳纖皎?!?p> 白玉展倒是覺得有意思,他靠在窗臺邊,轉(zhuǎn)著玉扳指,問:“你倒是舍得你那跟進跟出的小姑娘?”
“讓她傳話給她爹,蘇文靜應(yīng)該沒幾日了?!焙∩卮稹R簿嚯x他接手蘇文靜的下線沒幾日了。
白玉展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如果陳廣年想你做女婿,你可愿意?”
這是師兄第二次提起這件事情。“你倒是問起我愿不愿意了。”胡俊生忽然覺得好笑,“師兄和師傅給的任務(wù),我都悉數(shù)完成了?!?p> “不。你不要當(dāng)我是耶律展在和你說話,就當(dāng)我是白玉展?!彼叩剿媲?,一字一句地問:“如果白玉展問胡俊生,有沒有想過娶陳纖皎?有沒有過一絲男女之情?有沒有想要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他看著他的眼睛,也許胡俊生不用說,他就能看到答案。
“如果我必須要娶陳纖皎,如果我必須要和她有牽絆。那我會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焙∩o出了這個答案。他不知道這個答案是對還是錯的,但是他告訴自己,假設(shè)這是一個必須完成的任務(wù),那他會甘愿和這個任務(wù)融為一體,角色就是他,他就是角色。
耶律展和胡俊生的師傅是遼國的國師。遼國的百姓相信他們的國師有通神的能力,因為他能制服妖獸。耶律展在胡俊生的眼睛里看到了那只妖獸的樣子,無情無欲,不似人一般。他想,妖獸的孩子也不過就是妖獸,就算身體里有一半人的血液,可終究是妖獸。
回家的路上,陳纖皎好奇地問胡俊生,“你是怎么知道蘇文靜的事情?”一邊說,一邊掏出口袋里裝的五香豆,她分了一把給胡俊生。
胡俊生接過,吃了一個,說:“天機不可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