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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燈如晝

第十七章 阿旺

忘川燈如晝 清焰與風(fēng)燈 3084 2019-08-03 00:20:35

  暗澤,不,青嵐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格外別扭,像個不愿意大方承認(rèn)自己心里想法的孩子。我看著他微側(cè)的臉,難得地觀察了他一下。

  他沒有許沉淵那樣深刻的輪廓,就是鼻梁高挺的線條也不能掩飾他整個人透出來的柔和氣息。他的頭發(fā)其實很短,軟軟踏踏的順毛,總是讓我聯(lián)想到調(diào)皮的大黑狗。他的眼角有一顆淚痣,像是一只小精靈,總是乖巧地待在他臉上,讓他開心時更靈動,難過時更惹人心疼。

  總之他是個很干凈的人,遠(yuǎn)比許沉淵讓我看的明了。他就像一碗清水,我一眼就能看到底,毫無雜質(zhì)。

  而許沉淵呢?我不免又想起他。他雖然溫柔,但我卻覺得他深不可測。他的眼睛里永遠(yuǎn)不會直接透露出他的真實想法,哪怕是純粹的淡然或是熾熱,全部都是他的偽裝。

  當(dāng)然,也可能是和青嵐相比之下我產(chǎn)生的錯覺。

  當(dāng)我出神時,青嵐刮了刮我的鼻子。他的手指冰涼,冷了我一激靈。

  “來拉鉤吧?!?p>  “拉鉤?”

  “到中原我一定會帶你去吃酥子的。而且如果你遇到任何事情都可以來找我,我一定會幫你,拉鉤約定?!?p>  “你都二十歲了,怎么還玩這些小孩子的東西?!?p>  “約定要有儀式感嘛?!?p>  沒辦法,我只能伸出手跟他拉鉤。和我達(dá)成約定之后他心滿意足地笑了,眼角彎彎,嘴唇也翹起一個好看的弧度。他勾住我的小指,又用拇指用力地和我對扣,總之十分鄭重,像是這個約定不容任何人褻瀆一般。

  看著他認(rèn)真的模樣,我第一次在夜晚的寒風(fēng)之中感覺到了溫暖——是真正的、不借助任何工具而發(fā)自內(nèi)心感到的溫暖。

  “為什么這么認(rèn)真?我不過是個天山族的姑娘?!?p>  “你想知道理由?”

  我點點頭,心想總不可能是我對他用過法術(shù)的緣由。

  “這可不能告訴你,以后有機(jī)會的話我再講給你聽?!?p>  “小氣鬼?!?p>  “嘿嘿?!?p>  然后又是寂靜。幾顆砂礫被吹到了我的臉上。

  “如果,我是說如果……”

  青嵐慢慢地轉(zhuǎn)過頭,認(rèn)真凝視著我,傾心聆聽。

  “如果我們不會再遇到了怎么辦?”

  他哈哈大笑一聲。

  “相遇有兩種,一是緣分,二是隨心。我因為緣分遇到了你,就一定會隨著心找到你,無論你在哪里?!?p>  “你們中原男人都這么會說情話?”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而且不是所有中原男人都有我這么會說話?!?p>  我笑了笑。

  “許沉淵剛才還跟你們的士兵說我是他夫人呢?!?p>  他愣了一下,有些無措,本來亮晶晶的眼睛黯下了光。

  “我只是開個玩笑,但你一定要記住,無論什么時候我都在,不管你遇到什么,不管……你是什么身份?!?p>  他說這話時篤定極了,我卻不明白為什么只是一個簡單的約定卻說得這么深情,就好像他早就預(yù)見到我的將來會多么凄慘一樣。

  他一定是知道什么的,但如果我問,他會告訴我嗎?

  “青嵐,許沉淵真的是去休息了嗎?”

  “那將軍還能去哪里?這么晚了,難不成去沙漠里尋寶?倒是你,說著出來透氣,實際上是要找將軍吧?!?p>  “才不是,誰擔(dān)心他,我睡覺了,你也早點吧?!蔽乙慌哪X袋,想起來他胸口的傷:“這里不比神池,你在神池口呆一天傷就能好大半,在這你怕是要躺好久,別吹風(fēng)了,好夢?!?p>  然后我就走了,沒有回頭看他。只是余光瞥見他低下了頭,似乎心有愧疚,然后把手放在了胸口。

  于是我想,他一定是在為欺騙了我而愧疚吧:也許他的胸口根本沒有傷,而為我退燒的草藥也不是他找的,他同將士們那樣說,只是為了增添我的好感而已。

  真是可笑。

  而后我一夜安眠,醒來時陽光普照。許沉淵依舊在我身邊,用他一貫的平淡和溫柔陪著我。只是我再見到青嵐時,他的臉上腫了一片。他的臉色又恢復(fù)成了我第一次見他時的那種陰沉,和昨晚月下的那個小少年全然不同。許沉淵沒有給他任何關(guān)心,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仍是上下屬,一個發(fā)令,一個絕對服從。

  可我知道,昨晚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事,青嵐臉上的傷總不可能是他睡出來的。

  而且直覺告訴我,這傷八成來自于許沉淵。

  可是青嵐有傷啊,我雖不知胸口的傷之真假,但族人們的箭我卻是看在眼里的,那被穿透的軟甲、被刺出血的手臂,都是真實存在的,無論如何青嵐都是負(fù)傷的士兵,再做什么,都不至于許沉淵如此對待他。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他觸了許沉淵的逆鱗。

  但后來我才知道,我想錯了。真正觸他逆鱗的人都被他從這個世界上抹殺的一干二凈了,他這一拳,不輕不重而已。

  驛站僅剩的幾個小二打來熱水給我,又膽怯地向我行禮。我聽著他們用我熟悉無比的蒙語對我說著中原的禮貌話,心里五味雜陳。但我又做不了什么,只能道謝,然后沐浴。

  說實話,早晨起來便沐浴實在是我人生頭一回,像是什么都還沒做就要收官一般令我頹廢。而且令我不解的是小二還送來了不知哪里來的花瓣,囑咐我要放到水里,說是許沉淵的命令。

  真是奇怪。

  明明是沙漠里,這些花瓣卻紅得滴血,飄在水上,晃晃悠悠的。我忽然就想起了許沉淵提過的船,于是好奇地捻起一片放在手里端詳。

  “你為什么會浮在水上呢?一定是因為你很輕?!?p>  “可是木頭又怎么會浮在水上呢?”

  “是因為船會把水排開?!?p>  許沉淵突兀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撲騰出不少水花。他聽到動靜,輕輕敲了敲屏風(fēng),聲音離我更近。

  “你沒事吧?”

  “誰準(zhǔn)你進(jìn)來的!出去!”

  “我只是擔(dān)心你?!?p>  “我洗個澡你擔(dān)心什么!怕我淹死不成?!”

  我生氣極了,所以聲音都帶了前所未有的惱怒。他估計是被我震懾到,不再說話,帶了門出去了,留我一人在屏風(fēng)和熱騰騰的水汽之中心有余悸。

  這就是我未來要面對的親密關(guān)系嗎?

  我并不想要。盡管我曾經(jīng)也幻想過和意中人共浴,但我此刻只剩下抵觸。

  頭頂?shù)纳聒B仍在,翅膀卻沒了我第一次見它時的光澤。水溫逐漸冷下來,我不知不覺地把自己蜷成了一團(tuán)。屏風(fēng)外暖爐的白煙像婀娜多姿的舞女,在我面前盡展風(fēng)姿。眼前仍掛著略大的白色大氅,精致華貴,卻掩不住陌生。

  這是一個很小的房間,小到我和許沉淵兩個人同時在里面的時候我會覺得擁擠。但這也是我從前來驛站時最喜歡的房間——因為它很小,狹窄的空間會給我?guī)頍o盡的安全感,頭頂?shù)纳聒B會在我看它的時候亮起耀眼的光澤——那時它肯定我的神力、肯定我神女的身份,將它作為神鳥的恩賜降予我,然后像攬星光那樣擁住我。

  可是現(xiàn)在不會了。

  一切都變了,從前的一切都不會再出現(xiàn)了。

  我掩面而泣,淚水在冷掉的水上綻出漣漪。

  ……

  再出門時,我被一個黑影撲了個滿懷。我忍住沒有叫,然后才看清,許沉淵不知從哪里搞來一只牧羊犬。黑色的皮毛油光發(fā)亮,兩眼之間還有一個淺棕色的斑點,讓它看起來就像狗中的神童。它圍著我打轉(zhuǎn),尾巴搖啊搖,還伸著舌頭吐著氣,時不時舔舔我的手心,弄得我直癢癢。因為它太像族里的那條大黑狗,我便又開始懷念我的過去。

  正逢清早,我不可避免地想到屬于我的那三十一只羊。每天早晨我都會見到它們,帶著它們走過潺潺溪流,穿越廣袤的平原,到達(dá)它們最喜歡的草原,然后看著它們大快朵頤。它們聽著我的銅鈴聲,我走到哪里它們便跟到哪里,開心的時候會跟在我身后咩咩叫,不開心的時候也會咩咩地叫,總之給不了我清凈。讓我又愛又恨的是那只兇巴巴的頭羊,它的眼睛有些吊,眸色也很淺,但比其他羊都水潤得多。那雙大眼睛總是滴溜溜地轉(zhuǎn),盯著我手里的銅鈴,目不轉(zhuǎn)睛。

  想著想著,我似乎聽到了熟悉的咩咩聲。我猛地轉(zhuǎn)頭,卻只看到蒼涼大漠,萬里黃云,高聳連綿的山化作一條低矮的線。

  空無一人。

  也許,我真的離開了我的天堂。

  牧羊犬又舔了舔我的手心,我下意識躲開,手腕上的銅鈴卻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它的尾巴又動了動,然后軟了些,想來應(yīng)該是很喜歡。

  于是我取下一個鈴鐺,串成一個小鏈子掛在了它的脖子上。

  “阿旺,你就叫阿旺好不好?”

  它叫了幾聲,然后臥在了我的腳邊。于是一人一狗,坐在走廊上看著遠(yuǎn)處讓人眼盲的黃沙,將眼下忙碌的中原官兵和香噴噴的炊煙視若無睹。

  “阿旺,你說阿媽會不會想我?”

  “她一定很討厭我了,我沒有聽她的話。”

  “你說,那些羊怎么辦呀?阿媽腿腳不好,怎么才能放羊呀?也不知道阿麥格小弟弟會不會念我阿媽給他做酥子的好,接我的班呢。”

  “你說……”

  算了,說再多也沒有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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