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說破

　　久而久之，季瓷也習(xí)慣了，不再哭鬧，甚至不再在意。

　　季瓷的四個姑姑也都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而且因為年齡相差比較大，對于季瓷和哥哥的照顧幾乎可以說沒有。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這樣的關(guān)系是正常的，無論是父母之間無休止的戰(zhàn)爭也好，親戚之間的冷漠也好，我以為天底下所有人都是這樣的，后來我才知道，這樣是不對的?！?p>　　徐川烏看著季瓷，今天的她很冷靜，沒有一點要失控的樣子，甚至連一絲情緒的外露都沒有。可就是這樣的她讓他覺得更需要幫助。

　　季瓷接著往下講。

　　季瓷的父親不求上進(jìn)，在單位里上班，每個月領(lǐng)著微薄的薪水，甚至不能讓家里人吃一頓好的。

　　母親骨子里帶著沖勁，想掙錢養(yǎng)家，不想再被困在家里除了帶孩子，什么都做不成。

　　母親向別人借了錢開始做生意。

　　事實證明，母親是有天賦的，做生意很有一套，家里很快蓋了新房子，但家里的一切氛圍還是沒有改變。

　　父母之間、婆媳之間的戰(zhàn)爭從來都沒有停止。父親面對外界的時候躲在母親背后成了習(xí)慣，卻又總覺得母親太過強勢。

　　在那個電腦剛剛流行的年代，他們家跟上了潮流，買了臺式電腦。

　　母親不會玩，父親平時會在上面斗地主，誰都不知道父親是什么時候注冊了QQ，又是什么時候?qū)W會了聊天的。

　　母親發(fā)現(xiàn)父親在網(wǎng)上出軌的時候，季瓷十一歲。

　　他們每年在家里待的時間也就那么短短兩三個月，誰都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母親逼問出了父親的賬號密碼，讓季瓷幫忙登錄。

　　“可能我真的很聰明吧？從他們吵架的時候聽出了端倪，在母親讓我?guī)兔Φ卿浀臅r候，我按了大寫鎖定鍵。結(jié)果當(dāng)然顯示密碼錯誤。”季瓷臉上依然是平靜，目光有些空洞。

　　她似乎又看到當(dāng)年十一歲的自己坐在樓下電腦前，伴著樓上父母的爭吵聲，把自己所謂的父親和現(xiàn)在應(yīng)該稱之為小三的女人的充滿曖昧字眼的聊天記錄翻了個遍。

　　其實那時的她也才剛學(xué)會打字沒多久，那個下午，她一個字一個字的打出來：阿姨，你不要再打擾我爸爸了，他有家。

　　然后又一個字一個字的刪除掉，最后她咬牙把那個女人刪除了。

　　那時的她不懂怎么做是對，怎么做是錯，她只是希望這個家還能是一個家，哪怕沒有愛也好。

　　可父親屢教不改，甚至借著旅游的機會見了網(wǎng)友，這件事，季瓷是偷聽到母親打電話才知道的。

　　那時她以為這個家完了，也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說實話，當(dāng)時她的內(nèi)心很平靜。

　　然后當(dāng)母親帶著一個陌生男人見她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世界觀轟然倒塌。

　　平心而論，男人對她對母親都很好，起碼符合了季瓷對一個正常父親的想象，但她心里始終不愿意相信，母親也選擇了出軌作為報復(fù)，甚至帶著她。

　　紙終究包不住火，季瓷住校，三周回家一次，校車接送，然而那一次父親的朋友提前去學(xué)校把她接了回去，直接帶到了醫(yī)院。

　　原來，父親發(fā)現(xiàn)了這件事，他不覺得自己有錯，只覺得母親和那個男人罪無可恕。

　　在一個上午，父親以商量事情的名義，把那個男人騙到了家里，捅傷了他。而父親自己也傷到了手。

　　季瓷不知道那時候的自己是什么樣的心情，如釋重負(fù)也好，心驚膽戰(zhàn)也罷，終歸覺得這件事是過去了。

　　當(dāng)母親再次私下帶著她去見那個男人時，季瓷心理幾乎崩潰。

　　然而在她裝著睡著之后，她聽到自己一向堅強的母親哭著對那個男人說：“我是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p>　　季瓷的手就放在燈的開關(guān)上，只要她按下去，一切就攤開在明面上了，所有人做的偽裝都將被揭開，她不必再假裝什么都不明白，母親可能也能獲得幸福了。

　　她的手在抖，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涌，然后她收回了手，在心里說了一句：“對不起。”

　　一直過了很多年，季瓷都覺得自己對不起母親，覺得是她破壞了母親的幸福。

　　“很惡心吧徐醫(yī)生？”

　　徐川烏沉默，眼神微微透露出不解。

　　季瓷輕笑：“我是說我，很惡心吧？我覺得惡心，為自己體內(nèi)流著這樣的血液，為自己曾經(jīng)做過的事，我始終不能理解，為什么所有人都能當(dāng)做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為什么這樣的痛苦，好像只有我才記得?！?p>　　徐川烏張口，聲音有些喑啞：“季瓷，你該知道，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大人之間很多時候就是這么復(fù)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有些選擇在某些人眼中是正確的，但在其他人眼中是錯誤的?！?p>　　季瓷看著他，目光專注而認(rèn)真。

　　徐川烏與她目光對視，聲音仿佛帶著巨大的魔力：“你沒有做錯，相反，你很有勇氣，也有智慧，你用你自己的方式，守護(hù)了你們的家。”

　　季瓷眼珠震顫：“徐醫(yī)生，謝謝你能這么想。”喝了口水，季瓷的手指摩挲著徐川烏不知道什么時候特意為她準(zhǔn)備的杯子。

　　她抬眸直視著徐川烏：“其實后來我和我母親說起過這件事。”

　　徐川烏看著她，示意她繼續(xù)說。

　　“她也說，這不是我的錯，當(dāng)年的事情后來回想起來，她也不能說出誰對誰錯?！?p>　　停頓了許久，她又開口：“徐醫(yī)生不問我究竟還在糾結(jié)什么嗎？”

　　徐川烏睫毛顫了一下，覺得接下來季瓷要說的話不是他想聽到的，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最終還是選擇從善如流：“那么，季小姐還在糾結(jié)什么？”

　　季瓷做了一次深呼吸：“我是說，我覺得自己這樣的人不配擁有愛情。別人都說，女孩子以后會變成自己母親那樣的女人，嫁一個自己父親那樣的男人。”

　　再次讓自己直視著徐川烏：“但是，我不愿意讓自己變成母親那樣可悲的人，也不愿意嫁給自己父親一樣的人?！?p>　　徐川烏不語，他已經(jīng)大致知道季瓷想表達(dá)的是什么，但他不想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