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荀川皺著眉。
半晌,他攤開手掌:“既不見,念珠還來。”
道童搖搖頭:“一顆破念珠而已,何必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又不在小道手中?!?p> “在哪!”
“可能……被師尊隨手扔了罷?!?p> 荀川聞言,呆呆地站了一個呼吸。
而后,他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一言不發(fā),往后退了幾步回到階下,默默地往隊伍前段走去。
排在前列的幾位公子哥見他面帶煞氣,連忙主動讓了個空檔給他。
穿鞋的大多顧忌光腳的。荀川先前那一嗓子著實把這些人嚇了一跳。于是紛紛心照不宣地認為,各家來此目的皆是尋仙緣,沒必要跟一個不認識的粗人鬧不愉快。
道童隔著幾丈遠,心中暗自發(fā)笑,“我若不讓你進,你當如何?還敢擅闖我正陽觀不成?”
良久,他緩步下了臺階,低頭附在摸骨的道人耳畔低語幾句,似在交代些什么。
見那道人點頭,這才重新退回到階上,筆直地站在門口,拂塵一甩面帶微笑開始閉目養(yǎng)神起來。
“不合格!下一位?!?p> “不合格!”
“不合格——”
……
連續(xù)幾人淘汰后,很快便輪到荀川。
他走上前去,也不坐下,只是把手臂伸到道人面前。
道人看了他一眼,眼神飄忽地低下頭,隔著衣服十分仔細地捏了一番,而后直起身,與先前一致,毫不猶豫地張開嗓子高聲道:“不合格——”
“我還以為有多能耐……居然不合格,哈哈哈哈!”一位正在對面捏骨的年輕男子全不遮掩地嘲笑道,打從一開始,他就戲謔地盯著荀川。
荀川并未睬他,徑直將手收回,冷冷盯著捏骨的道人,“說我不合格,理由是什么?”
“這……”道人噎了嗓子,支支吾吾。
見荀川逗留不走,有人立即指責道:“他人不合格便走了,也沒見多問,你何來那些個計較?”
又聽人不耐煩驅(qū)趕著手背幫腔道:“就是!道長說你不合格你便是不合格,還需什么理由?快走快走!”
按荀川的脾氣,先前若拿了念珠,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純陽宗下屬八個道觀,又不止正陽觀一處能摸骨。
可念珠沒拿回來,這道童和道人咬耳朵也是他親眼所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就此罷休。
更何況,他一眼就看出摸骨道人和道童都只是凡人,并不是那飛天遁地的修士。
既對他沒威脅,又有何懼。
“要我走可以,把念珠還我!否則就請你說出不合格的理由來?!避鞔ǖ脑捓飵е┕虉?zhí),雙手抱劍,巍然不動。
“先前已告知于你,念珠在師尊手中!我勸你別冥頑不靈?!钡劳荒蜔┑匦毖鄣馈?p> 他和荀川年紀相仿,或許是因為穿著道袍,使面相看起來還更成熟些。只不過聲音稚嫩,一聽便未滿十五歲,不知為何竟帶著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戾氣。
“那就讓我進去,親自向觀主討要?!避鞔ǔ谅暤?。
道童正要說什么,忽聽對面那位摸骨道人朗聲道:“平遙城,藍玉,十五歲,筋骨上佳!”
又一位通過者,正是方才嘲笑荀川的錦衣少年。
藍府在平遙城中也算個大戶,藍玉在家排行老三,一奶同胞的二哥藍貝早在前年就被收入純陽宗。因家底豐厚,從小有好幾位拳腳師傅圍著轉(zhuǎn),使得他身體健壯,底子頗為扎實,平日便很少將其他府中貴子放在眼里。
將摸骨的手收回,藍玉并未直接進入觀中,而是朝荀川這大步走來。
見荀川目不斜視,唯一露出的右眼平視前方,藍玉嘴角上揚,又是一抹譏笑道:“你這廝的臉皮可真厚,正陽觀已明確告知不合格,竟置若罔聞,在此糾纏不休延誤大家時辰。”
“把念珠還給我?!避鞔娌桓纳氐溃粵]聽見藍玉說話。
藍玉見狀,眼底瞬間閃過一道寒芒。只見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荀川的肩,昂昂道:“別說我一個上佳欺負你這個不合格的。再給你一次機會,趕緊滾,否則休怪小爺我骨頭硬!”
“我最后說一遍,念珠還我?!避鞔ㄑ凵窈鋈涣鑵柫嗽S多,但聲音聽著卻更沉了。
道童心里一緊,連忙道:“藍三公子,煩請你將他驅(qū)逐出去!師尊面前,我定為你多多美言!”
“小意思!”
只見藍玉冷笑一聲,歪了下脖子發(fā)出一聲正骨的脆響,二話不說,捏起一拳便轟向荀川側(cè)臉。
荀川很少打架,不是因為不喜歡,也不是因為不會打架,只是周邊跟他一個歲數(shù)的孩子根本不是一合之將,唯一能當對手的只有姜渺聲一個人,可他又完全不是自己這位義兄的對手。
能打的打不過,不能打的總不好隨便欺負人家。今天倒好,送上門來一個藍玉,這正中荀川下懷。
正愁無處發(fā)泄心中不滿,余光一掃,見那拳頭在眼中放大,荀川一動不動,只是微微抬起胸口抱著的那把黑鐵劍,將劍柄往上送了一些,擋在臉前。
只聽“咚——”的一聲,藍玉的拳頭硬生生砸在了劍柄上。
荀川并沒把劍抱緊,子是松松垮垮地用手臂卡在胸前。一拳的威勢著實不小,哪怕劍柄堅硬,按理說至少也該在這一擊之下撞向荀川的臉部,彼此落得個兩敗俱傷的下場。
可誰知受了這一拳,劍柄竟紋絲不動,就好像一個小娃娃揮動奶拳打在一棵合抱之樹上,毫無顛簸。
捂著拳頭往后拉開三張距離,藍玉將到嘴邊的痛呼硬生生吞了下去,這么多人看他藍三公子出頭表演,總不能失了水準又丟人。
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他揉了揉拳頭,看著荀川的眼神愈加兇狠三分。
荀川用“無視”來提醒藍玉兩人之間的差距,但他當下腦袋發(fā)熱,一味顧著出風頭,根本沒仔細考慮那么多。
“有點本事呵!”再次上前,似乎動了真格。
只見藍玉忽然沉腰躬背,如一只豺狼猛獸微微瞇眼,接著雙腳抓地猛地一竄,竟瞬間越過三丈距離,在空中快旋一周后一腿鞭來。
帶著破風之聲,一看便是某種高級腿法,簡單粗暴卻勢大力沉,直沖荀川腰間而去,欲將他攔腰蹬折。
荀川見狀,默默在心中嘆了口氣。
本想再次出劍將這惱人的蒼蠅趕跑,考慮到藍玉赤手空拳,不想太欺負人,便腳尖點地原地轉(zhuǎn)了個方向,對著那飛來的鞋底一拳砸去。
都說胳膊擰不過大腿,秀氣的拳頭又怎能比得上蓄勢后的一腿之力。
可看似平常的拳頭剛碰到腳底,便有氣流蕩開,藍玉那雙質(zhì)量上乘的靴子隨即被一股勁道瞬間擊得破裂飛散,就連整只右腿的褲子都被震成碎布。
而后拳頭直抵腳心。
只聽“嘭”的一聲悶響,緊隨而來的便是一陣噼里啪啦的骨骼碎裂聲。
劇痛來襲,藍玉再無法矜持,一聲慘烈的痛呼后,整個人瞬間倒飛出去兩丈多遠,如一支離弦的箭狠狠砸在地磚上,撞出觸目驚心的蛛網(wǎng)裂紋。
捂著胸口吐出一口血,他徑直歪了腦袋不省人事。
似乎沒想到隨意一拳有這么大威力,荀川自己都微微張了張嘴,顯得驚訝不已。
稍稍一會兒,有人不太放心,上前去扶藍玉,見他一動不動,于是伸出食指放在他的鼻孔下方。
感受到微弱的鼻息,這才抹了把額頭松口氣,道:“沒死,還有氣兒……”
說完又抬頭看了荀川一眼,見他拳頭上依稀殘留著藍玉的鞋印,那恐怖的威懾使得周圍空氣完全凝固,膽戰(zhàn)心驚下,再顧不上做更多照顧,連忙起身回到隊列中去。
只一拳,就把藍玉打成重傷昏迷,再看那斷裂后穿出皮肉的白色脛骨,簡直令人不忍直視。
“你……你……”道童指著地上狀況慘烈的藍玉,心中掀起一道大浪。
荀川沒有多余的廢話,雙眼死死盯著眼前那位膽怯到發(fā)抖的道人:“這就是貴觀所謂的上佳?”
“這……”道人喉結(jié)一番滾動,沒了下文。
“再問你一遍,我合格了嗎?”荀川微微挑眉道。
道人一愣,艱難而又緩慢地扭過頭去看站在門前同樣緊張的道童,道童驀地眉頭一皺,與他對視卻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
再次艱難回過頭來,看著荀川少年面孔上充滿威懾的眼神,那道人心里一咯噔,連忙怯弱地道:“合……合,合格。”
荀川用舌尖頂著門牙點點頭表示滿意,又往前走了幾步站在階下道:“既已判我合格,可進觀否?”
“你……”道童并不想放行,換做別的情況他早就進去呼救了,只是他使壞在先,要是被松靈道長知道他自作主張扔掉佛珠之事,定得不到什么痛快。
踢到這么一塊其貌不揚的鐵板,道童心里像打翻了一碗中藥,苦澀異常。
“莫不是還有其他理由?”荀川見他神情恍惚,不作答復,瞇起了眼道。
“沒有沒有,小道是守規(guī)矩的人,少俠既已合格,便請入內(nèi)吧……入內(nèi)吧……”道童側(cè)了身,緊張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荀川不再搭理他,心中感慨不已,本以為輕松走了后門,沒想到最后還是得憑實力才入得觀去。
至于重傷的藍玉,他根本沒放在心上。
眾目睽睽都瞧見了,兩次都是藍玉先動的手,他只不過被動反擊而已。
而今入了觀,便相當于是純陽宗預備弟子,凡人府苑勢力再大,也沒大到敢進正陽觀撒野的地步。
畢竟在這三十五城之中,純陽宗便是頭頂?shù)哪瞧?。就連手握大權(quán)的城主在正陽觀觀主面前,都得服服帖帖。
……
進觀后,荀川跟著道童向右一拐,穿過長廊后又往前走了一段,晃悠了小半刻,方才來到一處院門外。
這里是一座大殿的側(cè)門,抬頭便能看到一座雕梁畫棟的建筑。陣陣嘈雜聲從大殿傳來,殿前正聚集著這十幾天來所有通過初選的少男少女。
“到了!進了正陽殿后請少俠自便,只需記得不要四處亂闖即可?!钡劳f完,立馬轉(zhuǎn)身往回走去。
“等等!”荀川叫住了他。
道童猛地一顫,半轉(zhuǎn)過身,眼神驚懼道:“少俠,還有何事吩,吩咐?”
荀川緩緩回過身,抱著劍,掛著一幅冷漠的表情。
頓了頓,只見他緩緩伸出手臂,攤開空空蕩蕩的手掌。
“把念珠,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