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等三天,除去第一日下午逃走將近兩千人外,后面再沒有什么人離開過庫風。
吳凌不禁暗暗納悶,心道:難不成李世卿當真會硬阻百姓逃命?如此不仁不智之舉,又不太符合他心目中那個貌似吊兒郎當、實則精明強干的年輕軍官的風格。
反觀這幾日的庫風城頭,兵來將往,人聲鼎沸,一副全力備戰(zhàn)的格局。而且人員數(shù)量也是不降反增。
吳凌心中漸漸憂慮,因為時間已經(jīng)不允許聯(lián)軍再拖延了。
依照事先的部署,這幾日前后,樓蘭和疏勒兩國將會有大動作。不消一旬的功夫,幾家友軍就要四面出擊,配合各地的隱蔽力量,襲擊親向大唐的西域諸國,進而迎接突厥左賢王的大軍,徹底殲滅唐朝在西域的勢力。
攻克車師王廷,是此次合兵的關鍵戰(zhàn)役;而拿下庫風,則是進軍車師王廷的支點。
如果三五日內還不能破城,那后面的戰(zhàn)略布局就會受到影響。
在貫通東西方向的絲綢之路上,留下一個如此重要的據(jù)點,會成為日后關內唐軍發(fā)動反擊的絕佳基地。
蒙格也深知其中輕重,不敢有絲毫耽擱。于是在休整三天之后,決定再一次發(fā)動攻城之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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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不打不要緊,一打嚇一跳。此時的庫風東城墻防線,堅固的好似鐵桶一般。
突厥大軍睡飽三天好覺,固然是神清氣爽、精神飽滿;而庫風城也利用這段寶貴的時間,把防御工事反復加固好幾遍。
城內的兵器商人開倉大放血,把上等的盔甲兵器、強弓銳矢、火藥火油不要命似的統(tǒng)統(tǒng)擺上城頭;食品商人則把成堆成桶的烤馕、肉干、馬奶等飲食,如流水一般送往前線;新補充的青壯戰(zhàn)士仿佛打了雞血一般,個個悍不畏死,若不是瞿白楓拼命攔著,都恨不得跳下城去,找突厥人拼命。
士氣如虹至此,則城難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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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城戰(zhàn)整整持續(xù)了五天,突厥聯(lián)軍嚴格執(zhí)行吳凌所制定的車輪戰(zhàn)術,輪番出戰(zhàn),給東城門施壓。然而,并沒有什么卵用。
庫風守軍不僅沒被拖垮,反而越打越有精神。原因很簡單,他們也執(zhí)行車輪戰(zhàn)術。
此時庫風城的防御兵力上升至六千人左右,分為三組,輪番防守東門,竟然覺得毫不費勁。
雖然兵力遠不及突厥馬賊聯(lián)軍,但是庫風守軍能得到更好的救治休養(yǎng),兼且是居高臨下、以逸待勞的防守,損耗比進攻方要小很多。
幾場惡戰(zhàn)下來,倒是鷂子軍險些被拖垮。
正當蒙格和吳凌一籌莫展之時,達爾罕帶來了好消息。
此前被他派入城中的扎伊特回復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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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禿鷲盟進攻庫風時栽了大跟頭,三弟達爾來也失手喪命。事后達爾罕讓心腹扎伊特帶人混進城去打探消息。
此番庫風被圍,羅威在城內實施戒嚴,扎伊特一直無法與外界取得聯(lián)系。
直到前幾日商隊離城,他才有機會派人混出去,重新聯(lián)絡達爾罕。
這些天,扎伊特也帶人參加了守城軍,利用在南門輪崗執(zhí)勤的時機,偷偷與等在城外的馬賊互通消息。
蒙格吳凌得知此事,大為振奮。兩人商議后,決定讓扎伊特偷偷打開僻靜的南門,來個里應外合。
達爾罕聽了心中一驚:這特么簡直是上次攻打庫風城的翻版啊!
對于這種毫無創(chuàng)意的套路,達爾罕心中隱隱有些不祥的預感。上次的心里陰影面積留的太大了,以至于他一聽到什么里應外合,偷開城門什么的,就感覺心中隱隱作痛。
但是,他終究沒敢出言反對,而是將偷襲的指示盡快傳送給城中的扎伊特。
人還是要有點夢想的,萬一實現(xiàn)了呢?
然而,歷史卻是驚人的相似。
達爾罕的預感非常準確,還沒等突厥馬賊聯(lián)軍發(fā)動里應外合的偷襲,扎伊特的人頭就已經(jīng)掛在庫風城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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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蒙格吳凌的決策,還是達爾罕的執(zhí)行,都沒有做錯什么。要怪只能怪扎伊特流年不利,自己倒霉。
因為他遇上了兩個克星。
那天,李世卿和徐成淼從東門戰(zhàn)場撤下來休整,順路繞道南門這邊巡視。
正走著,就看見扎伊特帶隊從他們面前匆匆而過。
李世卿和徐成淼幾乎同時停步,眼睛盯著扎伊特遠去的背影。
李世卿道:“這人好像有點問題?!?p> 徐成淼瞇縫著眼睛,點點頭:“確實有點問題?!?p> “不會是奸細吧?”李世卿陰陽怪氣的說。
徐成淼來了興致,問:“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李世卿搖搖頭:“不知道,應該是憑感覺吧。那個家伙身上的氣息,和我上次抓的馬賊有點像哎?!?p> 徐成淼心中一凜,暗想這恐怕就是“為大將者的天賦異稟”吧。他笑道:“我可從不靠感覺辦事。我懷疑他,有兩個理由?!?p> “居然有兩個理由,這么厲害?”李世卿詫異道:“我怎么一個都看不出來?!?p> 徐成淼兩道細眼都快瞇成線了:“第一、那個人見到我們后,下意識的閃躲目光,離去的步伐也隱含慌亂,這是多年辦案的經(jīng)驗,十有九準……”
李世卿搖頭道:“你老哥這個經(jīng)驗,也算是一種感覺。”
徐成淼不以為忤,笑著繼續(xù)道:“第二、他的畫影圖形我見過?!?p> 李世卿大吃一驚:“還有畫影圖形?”
“是啊。禿鷲盟是吳凌在西域的爪牙幫兇,他們和朝中一位重臣有著密切聯(lián)系,其中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毙斐身缔D頭對李世卿道:“我的手下曾把與這位大人物有過往來的禿鷲盟頭目,都一一記錄在冊,還配有畫影圖形。其中一副,和剛才那人頗為相似。”
李世卿佩服的挑起大拇指:“我去,北衙明鑒司果然名不虛傳,你老哥過目不忘的本領也是無人能敵?!?p> “世卿老弟,比起你馬踏聯(lián)營,我這點小伎倆微不足道?!?p> 兩人相對一視,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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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晚間,扎伊特帶領手下,從城上換班回來。
隊伍正走著,突然看見前面街口站著一個人。瘦高的身段,在暗夜之中顯得格外孤寂。
扎伊特感覺對方非同一般,渾身散發(fā)出一種莫名的寒意。雖然只是單人孤影,卻好似一面高墻,堵住去路。
“什么人?”扎伊特停步問道。
只見那人悠哉悠哉的走到隊伍近前,正是明鑒長史徐成淼,他語氣溫和的說道:“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什么人?”
扎伊特此時已經(jīng)明顯察覺到對方的敵意,慍怒道:“我們是庫風守城軍。來者停步,通報姓名?!?p> “守城軍嗎?”徐成淼一步步逼近:“在本官面前還敢胡言亂語。我看你是禿鷲盟的奸細才對?!?p> 倉啷啷——扎伊特和幾個手下紛紛拔出兵器。
扎伊特用刀指著徐成淼道:“你有什么證據(jù)說我是奸細?”
徐成淼哈哈大笑:“全天下的犯人都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嗎?面對指認,不曉得釋疑,反而先問對方有什么證據(jù)。你倒是說說看,如果正常人被當成是奸細,會像你們這樣立即拔刀相向嗎?”
扎伊特被徐成淼戲耍的沒了方寸,又悻悻的收刀入鞘,辯解道:“現(xiàn)在正在打仗,你這樣神神秘秘的,又出言誣陷我等,有所防備也是自然?!?p> -
“既然如此,那你們立即交出武器,到城守府勘驗身份,以證清白?!?p> 說這話的不是徐成淼,而是出現(xiàn)在隊伍后方的瞿白楓。
扎伊特大吃一驚。他不清楚徐成淼的身份,但卻認得瞿白楓。全城守備軍的整訓都是由這位白凈俊俏的長官負責,可以說是他們的直屬上司。
瞿白楓的突然出現(xiàn),立時令扎伊特惶恐不安。他心念一轉,知道事情敗露,大喝道:“哼,老子幫你們守城打仗,你們還不信任我們兄弟,啥也別說了,以后咱們兩不相干。”
瞿白楓的俊臉上青筋暴露,咬著牙狠狠道:“你好大的膽子!”
話音剛落,街道前后沖出大批武裝戰(zhàn)士,將扎伊特小隊團團圍住。
徐成淼悠悠道:“我勸你們還是束手就擒的好,否則,會死的很難看哦。”
面對都護府強大的兵力和徐成淼不斷的心理施壓,扎伊特等人最終沒能鼓起反抗的勇氣,只得全部乖乖繳械投降。
但是,沒用多長時間,扎伊特就把腸子都悔青了。
落在徐成淼手里,還不如當場戰(zhàn)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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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守府臨時設置的刑訊室里,徐成淼獨自一人,親手伺候扎伊特。屋內不斷傳出的凄厲慘叫聲,令李世卿羅威這些沙場硬漢都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此時已經(jīng)搬來住在城守府后院的張末,緊捂著耳朵,嚇得心驚肉跳。
瞿白楓則保持著一貫的好奇心,偷偷跑去看熱鬧。但是不到片刻功夫,瞿白楓便匆匆反轉回來,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只見他兩眼發(fā)直,嘴里不住的嘟囔:“他不是人,是惡魔,是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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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后,徐成淼施施然的走出房間,一貫從容平靜的面容下難掩深深的憂色。
他邊洗手邊對眾人介紹審問的結果,李世卿等人則是越聽越驚心、越聽越沉重。
最后徐成淼說道:“情況很糟糕。我不能再滯留此地,必須馬上趕回帝都,向陛下稟報詳情。這個扎伊特只了解部分內幕,實際的情況恐怕會更加嚴峻?!?p> 李世卿同意道:“你說的對,如果照扎伊特所言,朝廷必須盡快知曉,有所防范。關內的援軍能早一天來,損失就能小一分。”
“援軍?”徐成淼嘆道:“唉,世卿老弟,這種情況下,朝廷能自保安定都屬不易,你還指望有余力援救西域嗎?”
“至少大都護和鐵甲健卒營還在玉門關、陽關防線?!?p> 徐成淼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不住說:“你若不提,我還真忽略了。關星辰大人此時正是西域和中原之間的關鍵點,也只有他才能力挽狂瀾。最不濟,也至少可以保住其中一端。但我們能想到,突厥可汗阿史那默辛會想不到嗎?吳凌會想不到嗎?朝中那位大人物會想不到嗎?”
李世卿臉色驟變:“你的意思是……”
徐成淼點點頭:“恐怕關大人正處在危險之中。你此時什么事都做不了,只能安心守住庫風城。我會順路向他匯報情況,并且提醒他注意安全……另外,我再安排人手隱蔽在他身邊,暗中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