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明亮的篝火除了可以帶來光芒,也可以驅(qū)散濕邪之氣使人免生暗疾,但是卻并不能讓人敞開心扉,照亮人們溝通的渠道。
趁著夜色降臨,白鳳與慕容嫣皆閉目養(yǎng)神起來,好似這番境地已成家常便飯,并不能對他們的意志和心態(tài)產(chǎn)生多大的影響,鄂霏英見狀,她高傲的心氣自然也不允許自己在他人面前示弱,也跟著隨意靠在崎嶇的石壁上闔眼歇息。
在那個陰暗潮濕的洞穴里,他們?nèi)瞬莶萦眠^隨身攜帶的干糧食物,便各自陷入到幾近永恒的沉默當(dāng)中。雖然這所謂的永恒實際上只是無數(shù)個瞬間組成的一段并不算多長的時間,但是在無盡的思考圍廊之中,時間以及空間的概念都會被漸漸模糊。
只不過一閉上眼睛,鄂霏英便會回想起幾日之前身邊仍是家眷與家奴簇?fù)碇淖约?,周圍盡是豪宅奢物的自己。因此,她時不時就會睜開眼看看自己手上還未吃完的、干澀乏味的食物,那個被汗?jié)n和塵埃裝飾著的自己,以及身處的這一個漆黑幽閉且潮濕的住所——某種無可避免的幻滅感就此油然而生。
不知不覺間,淚水又一次模糊了她的雙眸,時不時發(fā)出的微微喘息,也難以表述心中強烈的情感。
過往二十年的人生,像走馬燈一樣歷歷在目。然而,卻又在不經(jīng)意間成為虛幻的泡沫。當(dāng)發(fā)現(xiàn)這一事實以后,任誰都會難以接受,并在心里發(fā)出滄海變?yōu)樯L锊贿^須臾的感慨。
當(dāng)然,這些事情起初都不會表現(xiàn)在外表,而是在人們閉上雙眼思索的時候出現(xiàn),從而更加如影隨形地糾纏著他們的內(nèi)心與靈魂。無論是再怎樣堅強執(zhí)著的人,都會因此產(chǎn)生萎靡消沉的姿態(tài)。
鄂霏英如此窘態(tài),自是不愿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于是,她便悄悄地從篝火堆里挑起一根柴火,通過水簾洞口走到外邊去。
本想自己一人度過這夜的鄂霏英,獨自走到河岸邊坐在了雜草堆上。不遠(yuǎn)處便是船只停靠的地方,此地蟲鳴雀叫頻頻,流水激蕩的聲音亦是從未停歇,頗有意境。而臨近的灌木和樹叢里不知生長著何樣的異物,竟然在這夏夜里熠熠生輝,格外惹人注目。
為免驚動它物和暴露自己的位置,她下意識地弄熄了手中的火炬,只想前去一探究竟。只見成群的光點雀躍在草叢之間,像星河裝點夜晚一樣裝扮著灰蒙蒙的大地。
“這到底是何物?”鄂霏英不禁感嘆著大自然的神奇和美麗。從前二十年間,一直生活在高堂瓦礫之中的傲慢小姐,可能從未想象過這樣的物什。
“這是‘水螢’,鄂姑娘?!币粋€熟悉的聲音從鄂霏英的身后傳來。
“白公子?”
鄂霏英見白鳳應(yīng)聲來到身邊,著實是又驚又喜,又道:“你跟來作甚……”
那位少年劍客微微笑道:“來這邊瞧瞧,不必靠得那么近?!?p> “嗯……”鄂霏英頷首應(yīng)諾,然后默默靠了過去,走到對方身旁。
隨后白鳳講道:“鄂姑娘,快看看面前的樹林!”
鄂霏英略顯遲鈍地點了點頭,然后望向密林深處。剎那間,無數(shù)數(shù)不清的光點閃爍其間,絢爛奪目。
“這……實在太美了……”鄂霏英輕輕地感受著,不自覺地落下了滾燙的熱淚。
舉著火把的少年劍客亦是望著面前的深邃,附和道:“有時候,不一定非要知道這是什么東西,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亦能獲得別樣的感受……鄂姑娘,古人曾說‘腐草為螢’,意思是腐爛的草根尚且能蛻變成美麗的螢火,繼續(xù)燃燒自己的生命。更何況,我們是萬物之靈,生而為人,擁有比蟲豸更加長遠(yuǎn)的壽命和未來……”
“白公子……”鄂霏英聞后,怯怯地瞥了一眼對方的身影,而后便從旁溜掉了。
白鳳見狀,自是聞跡追上。只是對方在一顆樹背后停駐,大吼道:“你別過來!再過來,我就把你給殺了!”
“鄂姑娘,其實,在下、或者是嫣兒,都與你同病相憐——我們都失去了至親至愛。雖然我們初見時,你是那樣的一副兇惡的外表,但是朝夕相處以來不難發(fā)現(xiàn),鄂姑娘本性純良溫和,所以這些話可嚇不倒你的朋友們……”
“混蛋……若不是因為你……若是我早些時候便嫁人作妻,便不會有這些事情發(fā)生……嗚嗚嗚……”鄂霏英悲戚道。
見對方如此哀傷,白鳳自認(rèn)為業(yè)已竭盡全力,卻未曾想到竟然毫無作用。于是,他便只好回去請教那位善解人心的“鮮卑巫女”,好讓她把鄂霏英接回洞穴里去。
三人幾經(jīng)周折,一番你推我阻的對抗下,過了好些時辰才回到洞穴里去休憩。這時候鄂霏英早就已經(jīng)哭成淚人,精神疲憊至虛脫了,甚至徑直倒在攙扶她回去的慕容嫣身上,呼呼大睡起來。
不過白鳳的勸告并非完全無用,在第二天早上回去老周那里時,鄂霏英倒是性情平和了許多,甚至在同旁人交流時,愿意開懷大笑了。
他們?nèi)换氐酱a頭,先是把借來的漁船交還,而后便即刻登上老周的大船,找到趙括幾人匯合。
此時的趙括正在船艙里研究地圖,正在同旁人商量下一個地方要去往何處。當(dāng)他正好瞧見白鳳歸來時,便興高采烈地過去奉承道:“白兄,昨天可真是委屈你們!”
“怎么會,是趙兄海涵,愿意收留我等亡命之徒……”白鳳回應(yīng)道。
而后他們便開始商議如何找尋清涼寺玄清大師口中的鑄劍大師“元封子”,在那卷江州干家家主留下的書上,肆意發(fā)表著各自的意見。最后,他們打算先去滄州城停留幾日,打聽打聽消息,然后再做打算。
“過了滄州城,距離北鎮(zhèn)也已剩咫尺之遙,我們很快便能安全了!”趙括指著地圖上的北鎮(zhèn),開懷大喜道:“終于能回家了!小妹,瞧你這小黑臉蛋,這些月來在外風(fēng)餐露宿,可吃了不少苦頭吧?”
“哪有!我趙小妹豈是那種嬌生慣養(yǎng)的人!”趙小妹說罷,不自覺地瞥向那位紅衣女俠,連連否認(rèn)道:“英姐姐,我可不是說你啊!”
“呵……小妹真客氣?!倍貊⒙燥@羞愧地講道:“以后,大家也別叫我‘五小姐’了,叫我名字也好,叫我‘鄂姑娘’也好。反正,再也沒有‘鄂五小姐’了……”
眾人聞后,皆不禁沉默不語,暗自哀嘆。唯有那苗女阿鵑,依舊開懷著,說道:“大家怎的了?可是想著念著鄂姑娘以前的好,如今又不想被她賴上了?”
“不,怎么會呢!”趙括驚詫道:“鄂姑娘如此深明大義,實乃女中豪杰,家父最是喜歡這種姑娘!如果閣下不嫌棄,我們趙家隨時歡迎的……”
“趙括,你該不會是喜歡上別人了吧?”阿鵑倏然嗔道。
“怎的會!”趙括望了鄂霏英的兇眸一眼,唯恐說錯半句,吃下對方刀柄的一擊,解釋道:“鄂姑娘,在下的意思,不是說鄂姑娘很討厭……意思是……”
“我明白的……”鄂霏英答道:“所以,我并沒有打算隨你們回北鎮(zhèn)。等到‘時機(jī)成熟’,我便會回到齊王城,報仇雪恨……”
眾人見其話語間平靜之極,不卑不亢,實為心意已決,便不多做勸阻。
幾人稍作準(zhǔn)備,便把行李拿到碼頭上的馬車內(nèi),進(jìn)而策馬奔騰,離開了戴家莊,這個與下河鎮(zhèn)隔岸相望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