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這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作為家仆的阿扁仍要像往常一般常伴在主人左右,傾聽那些大人物們隨時可能下達的命令。
那些大人物好像整日都在一些極其高深的問題上面口誅筆伐,毫不懈怠。雖然這在阿扁的眼中盡是些讓人匪夷所思且煩悶苦惱的事情,但是他依舊要盡忠職守,并且要裝作樂在其中,隨時準(zhǔn)備附和幾句,哄得老爺小姐們開開心心。
要問他到底有沒有能聽懂其中大概,實際上這個問題非但不重要,而且沒有任何意義。因為阿扁對那些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政場、戰(zhàn)場的爭鋒相對絲毫不感興趣。簡單來說,只要誰可以給予他更好的生活,誰就值得令他感恩戴德。
除此之外,他的工作主要就是被別人呼之則來揮之則去。阿扁只消恪盡職守,一般招惹不上什么壞事,當(dāng)然,他也很難碰上特別的機遇。
這樣猶如弄臣和信差一樣的工作,即使談不上有多困難,但也不是誰都能做好。
阿扁得益于生來便平凡的樣貌、體態(tài)。放在任何一個達官貴人面前,他都能把對方襯托得無比高大威猛,宛若天上的啟明星,而他自己,便是亮光背后的虛無。
他的五官平平無奇,一對三白眼,如陷坑一樣坍塌的鼻梁,半邊臉都長滿了褐色的斑……僅有那一對招風(fēng)耳格外顯眼。這在某些久在深居,足不出戶的人眼中,或許是一種可愛的長相。
他的四肢很粗短,所以顯得身板特別長,給人一種干練的感覺。只不過這種干練僅限于做雜務(wù)活,在真正能干的人面前,他又完全沒有一絲特別的才能足以引人矚目。就算穿上更名貴的衣服,他也不能在人堆里出類拔萃。
正是由于阿扁的存在無足輕重,對任何人都產(chǎn)生不了質(zhì)的改變,才讓他漸漸養(yǎng)成了僅以自己的眼界和標(biāo)準(zhǔn)去看待事物的習(xí)慣。因此,他覺得如今的現(xiàn)狀沒有任何令人不適的地方,甚至要比從前呆的那個破客棧好上百倍。
他為之感到慶幸,理所當(dāng)然地要去答謝恩情。
時至晌午,在為趙葦和賓客們的午膳服侍完后,便從這僅剩半日的假期中抽出時間來,直往趙家商行里去,甚至連自己的飯菜都沒碰上一口。同時,他身上還帶著趙葦?shù)挠H筆書信。
他穿著自己最好的衣服,那是一件深藍(lán)色的絲綢圓領(lǐng)長袍,是他家主人賞的。阿扁非常喜歡這件衣服,除了收到禮物后的那一天外,他從來沒有穿過。
今天,他特意穿上這件衣服走到長街上采買送給恩人的禮物。聽說白鳳愛喝酒,他便去酒肆里買上幾壺。
不巧,今天又在那間酒肆里碰見幾個老朋友。
那幾個老朋友經(jīng)常一天到晚都呆在那,除了喝酒,便是炫耀自己的豐功偉績。阿扁初來乍到御夷鎮(zhèn)的時候,便經(jīng)常拜訪這些老兵,通常只消幾杯酒,便可交上這些朋友。
老兵們見多識廣,在北鎮(zhèn)里的任何大小事物、江湖傳聞,皆略知一二。其中有不少鮮卑人,他們不像傳聞中的那樣嗜血好殺、喜怒無常,倒是跟其他漢人老頭一樣喜歡喝酒、喜歡唱軍歌、喜歡看美女。
多日不見的阿扁突然出現(xiàn),老兵們自然高興地過去央求他請客吃酒。
阿扁婉拒道:“今日小人有要事要辦,吃酒的事情還是擇日再說?!彪S即很識趣地從那幾壺酒里挑出一壺送給對方,在桌上扔下幾枚銅子,順利擺脫了糾纏。
少頃,阿扁拿著剩下的幾壺酒,應(yīng)聲叩響商行的門簾。
前來應(yīng)門的依舊是那個在商行當(dāng)仆人當(dāng)了幾十年的老頭,他看見是阿扁來了,霎時便知道是趙家老爺有事情吩咐,旋即打算回去屋里稟告少爺和小姐。
阿扁卻叫住了他,說:“蔣爺,你要吃酒不?”
那老頭聽罷,將酒收下后便很順從地讓出了道來。
阿扁深知這老廝是要去通風(fēng)報信,讓趙括和趙小妹做好防備,不過好在他早有打算,多準(zhǔn)備了幾壺酒。
很快,阿扁找到趙括的房間,將信交了出去,并將趙葦?shù)脑拵У?,說:“老爺交代,讓少爺和小姐快些回去,如若不然,他便讓樊老先生親自來請?!?p> “樊先生?這下可難辦了……”趙括略顯苦悶地?fù)现^,又道:“你跟爹說,我們明天就回去,讓樊先生保重身體,切不要再為我們這些晚輩動怒……還有,那童家的人,來御夷鎮(zhèn)所為何事?”
“小人,不大清楚。”阿扁道:“只聽說,他們要聯(lián)合御夷鎮(zhèn),一起抵抗賀拔氏的狼子野心。”
“呵,這一東一西,爹這招確實讓人防不勝防……”趙括喃喃道:“阿扁,你先回去吧,這里的事情有我就行?!?p> “小人買了幾壺酒,正要給趙公子和白少俠每個人敬上幾杯!”阿扁將酒拿出來,呈到對方面前。
“好,咱們把白兄叫出來,一起敘敘舊情!”
說罷,他們二人便先后跨出門檻,趁著慕容嫣不在白鳳身旁的片刻,將那位一直臥床養(yǎng)病的少年劍客偷偷請到了另一間屋子里。
他們在同一張桌子前平起平坐,不分彼此。在推杯換盞之間,仿佛那日向陽坡客棧的奇遇仍舊歷歷在目。
歡聲笑語不斷,漸漸驚動了來往的奴仆和商客。試問誰會在大白天舉辦酒宴,一是無所事事的公子哥兒,二是暴虐無道皇帝老兒,這二者都有著非常多的相似之處。
酒到濃處,總會惹出是非。他們這些狂蜂浪蝶,頻頻的大呼小叫,總算是把不想惹的人都惹來了。
先是那苗家的杜鵑姑娘推開了門簾,登時她便驚呼道:“你們居然藏在這里喝酒?害得我們找了許久!”
說罷,阿鵑便過去將白鳳拉到一邊,囑咐道:“慕容姑娘說過你不能喝酒,你怎的還喝!給我……出來!”
“這招待兄弟,怎能不喝……”白鳳捂著胸口,幾次干嘔不成,仍然想著要爬回酒桌去。
“趙括,你給我過來,把他抬回去!”
趙括聞后,怔了半刻,又道:“你這婆娘,敢這么跟本公子講話!”
“趙公子,這婆娘長得好看,不知是誰?!卑⒈飧Z紅了臉,悄悄問道。
“我答應(yīng)了別人老娘,要帶她闖蕩江湖。說不定哪天她見識夠了,便鬧著要回家了……”
那兩人一邊講著風(fēng)涼話,一邊笑看阿鵑拖著白鳳在地上走。
不一會兒,慕容嫣和趙小妹也循聲趕到。
慕容嫣見白鳳如此頹唐,果然有氣說不出,只能找趙括和阿扁訓(xùn)斥一番。趙小妹則帶著一條天大的壞消息走到自己哥哥跟前,說道:“哥哥,樊先生他已經(jīng)在商行門外等著我們了,快點梳妝整理吧!”
趙括這下坐不住了,立馬站了起來,吩咐阿扁去準(zhǔn)備替自己沐浴,然后將懷中那封趙葦?shù)挠H筆信塞到白鳳手里,囑咐道:“白兄,看來我是不能陪著菁華去走一趟了,你找個時間把這個事情辦妥,我一定向爹爹替你請功!”
話畢以后,他便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之后旁人向小妹請教才得以知曉——趙括如此害怕樊先生,只因為他是自己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