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這場以反抗太平道為主要目的的小規(guī)模起義,不僅喚醒了麻木不仁的底層民眾,還推倒了一種享樂的、利己的、只圖一時之快的生活哲學。
無數(shù)曾經(jīng)終日沉淪在五石散和類似迷魂湯中的人們,總算看清楚現(xiàn)實。沉迷玄談,不事生產(chǎn),終日為長生之夢想所束縛,這種頹廢生活透支了他們的身體和魂靈,導致很多人只過而立之年便疾病纏身,或是身體落下殘疾,真正能得到長生的人少之又少。
而這一小部分人,這些能夠獲得長生的人,他們是誰呢?
很顯然,他們是絕對的既得利益者,無論在什么情況之下都能立于不敗之地。太平道興時,他們是忠實的信徒,利用自己豐富的人脈和財富為太平道招攬信眾,蠱惑那些本就一無所有的人,壓榨他們的身體,麻痹他們的思想,企圖將這二者盡皆收歸己用。
太平道亡后,他們依然是富農(nóng),掌管田地;他們依然是豪紳,經(jīng)營自家生意;他們依然是世家、是權貴。沒有太平道,他們只是缺少了一種奴役他人靈魂的手段,除此之外,他們沒有絲毫損失。
太平道所信奉的生活哲學,就是無限放縱自己欲望的那套生活哲學,其中便包含有關奴役、控制他人的控制欲。如果說這些少數(shù)得到長生的人失去了什么,那便是自己的控制欲很難再次得到滿足。
因此,即便是在起義剛剛過去之際,紅葉鎮(zhèn)百姓的激情與熱血仍然還彌漫在空氣中,但還是會有一部分人選擇冷眼旁觀,并時不時從嘴里蹦出幾個譏諷的詞句。
“哼,什么圣女,不過又是另一個騙子罷了!”
而對于另一個對立面的人來說,他們卸下的,是鐐銬和枷鎖;他們得到的,是一個充滿希望的未來。
原本死氣沉沉的,現(xiàn)在皆變成生機盎然的模樣。
他們情緒高漲,浩浩湯湯地闖進太平道道觀里邊拿回自己之前上貢的東西,圍繞在那對神秘旅人暫居的客店進進出出。這樣的情況從白天持續(xù)到夜晚,直至天邊烏云散訖,重新升起一輪圓月后都未曾停止。
經(jīng)由白日里的一番抗爭,白鳳原先那套臃腫的衣服早已被血污和灰塵染遍,神奇的是,在他身上沒找到一處傷痕。
他接受了鎮(zhèn)民的好意,與慕容嫣找到一處客店落腳,在浴盆里洗干凈身上的血腥,換上一套普通的灰麻布衣裳。
客店里里外外皆是人聲鼎沸,到處都是叫嚷著要面見圣女,乞求得到祝福的老百姓。那位少年劍客便候在門口邊上,懷抱著寶劍,審視進來的人有無敵意。
前來拜見圣女的人從二樓雅間開始列隊,一直延續(xù)到客店門外,若不是有白鳳坐鎮(zhèn),這些人指不定會為了這個和圣女會面的寶貴機會互相打起來。
蘇青與陶勿用二人在門邊的席上用著便飯,與白鳳所在的位置隔著一個屏風。
從二樓下來的人,十有八九都會繞到那個屏風后面。他們之中多是抱著生病小孩,或者是家中有人害病的人,估計是慕容嫣指引他們?nèi)フ姨瘴鹩玫?。隨著人越來越多,正在享用美食的怪醫(yī)終于耐不下性子,朝著那些人大吼了一聲:“急個甚子,老朽被人抓去的時候,你們怎的沒一個人著急了?若不是我老友在這兒,我決計不會來這鬼地方!”
客店主人是陶勿用的舊相識,他見自己老友這般失態(tài),趕忙在其中周旋,招呼前來求醫(yī)的人去往別處就座等候,隨即跟陶勿用商量道:“我們紅葉鎮(zhèn)沒有別的大夫,不如請?zhí)障壬杖訛閷W徒,讓他跟你周游天下,待學成歸來后,也好造福鎮(zhèn)民啊!”
陶勿用瞧著眼面前這些窮苦的鎮(zhèn)民,許多人的衣服破落成一綹綹的絮狀,把貧瘠的身體露在外面,加上如今寒氣將至,自然多生疾病。很快,他心中那點不值一提的憎恨便讓一股深切的同情心取代了,默默應承下老友的請求。
蘇青見陶勿用生龍活虎得更甚自己,心中便撇下牽掛,離席去找白鳳相談片刻,說道:“白兄,我活了大半輩子,可從來沒見過這般陣仗。一個人,僅用一席話,就能鼓舞起這么多人站到你這邊來!”
“蘇公子,此舉只是為了讓所有人看清事實。紅葉鎮(zhèn)的各位能夠挺身而出,皆是源于太平道的胡作非為早已激怒百姓?!卑坐P若無其事地回道:“即使沒有我,紅葉鎮(zhèn)以后遲早有一天會有人站出來推翻太平道的謬論?!?p> “白兄太過謙啦!若是沒有你,我和陶老爹再過幾天就撐不住了,哪里還有以后啊!”
蘇青話音未落,客店外便倏地傳來一陣呼喊,只聽其講道:“白少俠、圣女大人,那妖道終于肯吐露些事實了!”
傳話小廝從門前的人堆里擠破了頭,終于把半個身子探進大門內(nèi),將方才的話詳細復述了一遍:“白少俠,雷橫道人說自己知道司馬荼打算做什么,想找你談談?!?p> 白鳳默然頷首,然后吩咐這小廝看好門,禁止任何行跡詭譎之人去面見我們的圣女大人,旋即棄門而去。
蘇青見狀,心中頓生一股探秘之心,也跟著走去找雷橫。路上他一直緊追不舍,問白鳳道:“白兄,明日我們就要啟程離開回到滄州城去,大家都是共生死的兄弟了,何必再隱瞞你此行的真正目的呢?”
“到時候蘇公子自會知曉?!卑坐P故意打了個啞謎,讓蘇青只得繼續(xù)被他牽著鼻子走。
開陽子雷橫現(xiàn)在已經(jīng)今非昔比,他被綁到絞架上面接近一天,水糧未進,精神已經(jīng)接近崩潰,嘴里不停嘟囔著:“不要吊死我,不要吊死我!我知道司馬荼,我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看見白鳳和蘇青來到,求生意志更為強烈,只是被絞繩限制住行動,所以只能提高聲音的大小,以此來引起別人的重視:“白大俠,蘇大俠,兩位英雄好漢!你們大發(fā)慈悲,放過我吧!我告訴你們……告訴你們那司馬荼到底想干什么!那鮮卑巫女,不,是圣女大人,正如白大俠所說,圣女大人身上就藏有長生不老的秘密,司馬荼命令我等,尋遍整片神州大陸都未能得到的人,就在你身邊!”
“想不到在你這鳥嘴里,居然還真能說出些有用的話來?”蘇青不屑于這等低劣的求饒,用著慣用的話術,意欲激怒對方,問道:“你們這些比采花賊還要齷齪的淫棍,該不會是對慕容姑娘有何非分之想吧?”
“絕沒有,絕對不是蘇大俠所想的那樣!你們還想知道什么,我通通告訴你,只要你們放過我,我什么都告訴你們!”
白鳳盯著這廝許久,不曾言語。過了一會兒,他像是厭倦了耳邊嘈雜的聲音一樣,看向了別處。時而看看天上的星月,時而看看周圍燈火,直到蘇青問及雷橫相關的事情,他才義正言辭地回道:“決定你生死的不只與在下和蘇公子相關,還與紅葉鎮(zhèn)所有的百姓有關。所以,一切靜待明日審判之時再說罷。”
蘇青知道面前這位少年的言下之意便是:取你性命,不過眨眼之間。但是那位少年劍客要用雷橫這條命,喚醒更多依然對太平道心存幻想的人。